主编按语:小说的人物形象生动,语言脍炙人口。
作者简介:成科,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原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执导的电影有《紫痕》《竞选村长》《黄大年》及电视剧《监察局长》《孟姜女》《玫瑰园里的老少爷们》等。其中电影《黄大年》在国内影坛反响巨大。
小 天
飞机刚刚在关西机场降落,我就接到了小天的电话。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不然,刚刚分手才两个来小时,她不会匆匆打来电话的。
视频接通,从背景看,她还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
我说小天,你怎么还没离开航站楼呢?你姐呢?
小天说,我姐早就回家了。
我说,那你怎么没和她一起回去呢?
小天说,哥,我一直在左思右想给不给你打这个电话呢。
我说,什么事呀?这么纠结。
小天说,哥,我后天结婚......
我说,啊?那你刚才送我上飞机时怎么不说呀?
小天说,刚才姐在你身边,我没敢说,怕你俩一起骂我。
我说,咳,结婚是好事。我和你姐只能祝福,不能骂你。不过,你这次婚礼哥肯定赶不上了。下次吧,下次你再结婚,哥争取到场祝贺。
小天说,行!哥,一言为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算上后天这次,小天迄今为止已经结了四次婚了。
小天的第一任丈夫,是我的大学同学小关。
小关很有才气、文笔也还不错。在念书时,组织了一个诗社,纠集起系里系外的一些诗人,鼓捣朦胧诗。在一段时间里,还真弄得风生水起,甚至在全国的高校都很有影响。可好景不长,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诗社被取缔了。小关从被取缔中悟出了许多道理。
毕业以后,他坚决从政,干得还挺顺,不到三十岁就混了个正科。但他还是不怎么满意,有时私下里和我叨叨。
小关说: “小关儿,小关儿”,这谐音看样子要耽误我的事儿。
我说,那我通知大家,往后改了,都叫你大关儿?
笑话说了也就说了,谁都不会当真的。
大家对小关的称呼也一直没变,小关也继续顺风顺水地在官场上游弋。
很快就听说他结婚了,把他的顶头上司于厅长的女儿娶到手了。
他后来和我说,担心同学们讥笑他攀高结贵,婚事直接就移风易俗了,俩人往一张床上一躺,婚就算结完了。
我说,躺归躺,你无论如何也得让我这个当大伯子的见识见识兄弟媳妇吧?
小关说,行,明天给你领来。
小关在官场养成了说话算话的习惯。第二天就把媳妇给我领来了。
还没等小关介绍,媳妇自己就把自己介绍得淋漓尽致。
她说,我叫于小天,今年26岁。在师大附中当班主任,带毕业班。很高兴认识哥和姐。
小天在门口用换拖鞋的功夫就全招了。
我说,行!这样的性格我喜欢。
太太说,人家小关的媳妇,你喜不喜欢能怎么的呢?快进来坐,小天妹妹。
太太边说边走到近前,欲把小天护持进来,可小天不但不动,还持丁字步站在那儿。
我悄悄问小关,练过芭蕾舞呀?
小关说,没练过,肯定是穿错袜子了。
我说,啊?
果然,小天的左脚上是白色的袜子,右脚上是花袜子。
太太说,没关系,我有时出门着急,还忘穿袜子呢。
小天说,那干脆我学姐,不穿袜子了。
小天解除丁字步,索性把两只袜子全都扒下来,塞进包包里。
很快,小天就为小关生了个儿子。
正好赶上小关下去挂职。小天一个人又要带毕业班,又要侍弄儿子,真把她忙乎疯了。我太太有时帮她一把,更多的时候还是小天一个人拳打脚踢。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都快十点半了,小天敲开了我家门。
小天披着雪花,挂着满脸霜,抱着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原来早晨她忙着上班,把钥匙锁在屋里了,晚上回来才想起钥匙的事。
小天边打开儿子的襁褓,边絮絮叨叨。
小天说,进不去家了,今晚就得跟姐搂了。这熊孩子今儿个也跟着添乱,回来这一路就是连挣带哭的,我......
突然,小天的絮叨戛然而止,紧接着就听她“妈呀”一声惊叫。
小天笑着喊,姐,你快来看,我把儿子倒着抱回来的。
此刻,坚强的儿子在襁褓里翻着白眼青着嘴唇,默默地眤着小天。
小天笑着笑着,直到笑得热泪盈眶,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小关结束了挂职,回来升了个正处。
宣布他的任命那天,正是于厅长离休后的第三天。
说好了我和太太为他接风贺喜,可小关一直推托,那场酒宴也就免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后半夜,我和太太睡得正香,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
小天抱着儿子走进屋。那天,她不但穿对了袜子,反而比平时利索得多,甚至还画了淡妆。
太太问,怎么了?大半夜打扮利索的,要私奔呀?
小天说,关涛才私奔了呢!
我说,什么?
小天说,小关和我离婚了,搬到新欢那里去了!
我气得刚要抓起电话骂小关,小天按下了电话机的叉簧。
小天说,哥,你就是把他骂回来,我也不跟他过了!
小天的第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年底,小天荣获了全省“十佳班主任”称号。据太太讲,获奖的那天晚上,小天抱着获奖证书整整哭了一夜。
两年后,在太太的撺掇下,小天和一位被事业耽误了婚姻的画家结婚了。画家大小天14岁。
一开始小天有些犹豫,可能嫌画家年龄大了点儿。
太太说,大点儿好,懂事,知道心疼你。
于是,小天在太太的怂恿下,坚定地按下了第二次婚姻的按钮。
小天奔着被心疼下手了。
果然,画家的无微不至令小天永远忘记了年龄的差距。重新温馨起来的家里,除了被她称作宝宝的儿子外,又多了个被称之为乖乖的画家。
她当初担心的代沟也被画家的体贴入微弄得沟满壕平。小天被腌在了糖罐子里,又加了些许蜂蜜!
比如说,尽管画家最不喜欢逛商场,但每逢小天抽出难得的空闲,准备去商场恶淘一番,给儿子和画家来个里外三新时,画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随行。
小天说,乖乖,你要是嫌商场里闹,就坐在外边等着。我和宝宝很快就出来。乖乖,耐心点儿哦。
那天,小天依旧是携着儿子迅速走进商场,画家依旧是坐在花坛前等待。
一个小时过去了,小天左腋夹着大包小裹、左臂还挎着小裹大包,右手牵领着孩子走出商场。
画家注视着兴冲冲走近的小天,有些发呆。
小天说,怎么了?乖乖,等傻了?不至于吧,才一个小时不到。
画家说,你领的孩子谁家的?
小天说,咱家的呀,你......
小天边说,边习惯性地捋着儿子头顶,突然,她自己都惊呆了,面对手牵着的陌生孩子,她瞠目结舌。
小天说,这......这咋不是我儿子了呢?我儿子呢?
小天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商场的失物招领处,兑换回自己的儿子并带到画家面前,请画家仔仔细细地验明正身后,才重新焕发出笑颜,挽着画家的臂膀,心无旁骛地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家去了。
画家和我太太说,太操心了!你要是不帮着她想事儿,她指不定哪天稀里糊涂地把一个长得像我的爷们儿领家里来。
我太太说,你快别说了,我咽炎都笑犯了!
那年,小天又获得了当年的全国百佳优秀教师称号。可不到年底,晴天霹雳砸在小天头上——画家意外身亡了。在去华山写生时,画家不小心从百丈石崖上摔了下去......
直到儿子考上大学之前,小天再也没有琢磨结婚的事。我和太太当然也不敢在她面前轻易聊起这个敏感话题。
小天的儿子考上北京大学那天,在太太的主张下,我们准备召集几位特别要好的朋友一起,来为小天母子庆贺一下。太太在电话里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小天。
小天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小天说,既然请来的客人里面,哥的同学们居多,索性把小关也一起喊来吧。
太太说,别扭不?再说,儿子长这么大,他连半点儿心都没操,他好意思来吗?
小天说,咳!他毕竟是孩子的爸。再说了,我俩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无所谓了。让他也高兴高兴。
太太说,那好吧,你别打电话,让大头喊他。别让他感觉咱还没忘了他似的。
小天说,好吧!
小关在电话里回复我说,现在各项规定抓得很紧,做为一个副省级干部,他不好参加各种宴请。请我转达他对儿子由衷的祝贺和殷切的期望,祝他早日成才。
我感觉我是在听《新闻联播》。我告诉小关,我现在老了,倒退20年我会这样回答你——你是个没人味儿的王八蛋!
太太说,千万不能把小关的话告诉小天。
我说,不告诉她她心里也明白!
果然,小天见我磨磨叽叽搜肠刮肚地用编造的瞎话,告诉她我和小关通话的情况时,没等听完,她就笑着制止了我。
小天说,哥,你别瞎编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宴会那天,小天在我太太的协助下,精心地捯饬了一番,确实美丽依旧,青春依旧。
小天是那天宴会无愧的亮点!
小天在最后,为了答谢大家的深情厚谊,用日语演唱了一首如泣如诉的歌,歌名叫《岁月和枯萎的花》。最后那一段副歌,是儿子陪她一起唱的,唱完最后一句,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儿子走了,小天也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考虑到她的精力和年龄,今年就不打算让她再带毕业班了。
虽然学校特意为她颁了一个功臣奖,但她还是有些失落。
小天说,不知道离开学生后,她还能干些啥?
我说,旅游、瑜伽、大合唱,你都可以试试。
太太说,天儿,别听你哥瞎掰,咱可不能入那行列,一入那个道儿就老咯。依姐看,你还得煞下心来嫁出去才好。
小天说,一直有个人要收编我,我还没想好从不从呢。
太太说,真的?怎么不早说?他是哪部分的?
小天说,我一个大学同学,前年离婚,现在耍单儿呢。
太太说,什么原因离的婚?
小天说,和我说是情感不合。在学校时就一直追我,我没往心里去,就......
太太说,就躲过一劫!天儿,姐和你说吧,拿感情不合当离婚理由的男人,没好东西!
小天笑着说,那么绝对吗?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天终于没能躲过十五!她悄悄地按下了第三次婚姻的按钮。在那个男同学的追逐下,小天和他结婚了。
她不是着急、不是非嫁不可,孤独的小天太需要一个能够交流、能够沟通、能够陪伴的人在身边了。
可她的选择,让她再次失望到绝望。
三个月后,小天离婚了。
她告诉我太太说,她的那位男同学,是个双性恋。
天呀,这社会太乱!
怎么也没想到,小天第三次按下的竟然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爆炸按钮。
她的心被炸碎了。
捎带着的污染和辐射的阴影持续在她心灵中笼罩,估计永远不能驱除。
一个月后,我从日本回到了北京。我想向小天进行礼节性的祝贺。
太太说,小天出国了,跟那位博茨瓦纳人结婚后,第三天就走了。咳,我这些天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我一直为小天提心吊胆。
我说,为什么?
太太说,小天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和我聊了整整一夜,她反反复复问我,世界上哪个国家和地区艾滋病流行得最严重?我说,好像是撒哈拉以南的南非和博茨瓦纳。小天再就什么也没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我睡醒,她就悄悄地走了。
我说,再也没和你联系?
太太痛苦地点点头儿......
我也在痛苦和沉默中琢磨着......
小天按下第四次婚姻的按钮,意味着什么呢......
作者简介:成科,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有多部电影及电视剧问世,现客居北京。
祝愿小天幸福
秦笙_杨派评书传人 回复 @欣欣向荣X:
笑着笑着就哭了…… 玩笑话终归是玩笑话,却往往一语成戮!
唉😮💨,这两天的故事都很沉重呀……
秦笙_杨派评书传人 回复 @心愿DBC: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