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陆相克05 | 皇权不下县

在上一期节目里，我们讲到，朱元璋在建立明朝的过程中，逐渐确立程朱理学为官方正统意识形态，以宗族礼法为治国的基本政治原则。然而在建设新国家的具体过程中，新生的明朝朝廷还要面临一系列攸关国运的重大实际问题，而所有这些问题，都围绕着一个主题：元朝自由主义的世界帝国崩溃，新生的大明王朝要如何处理那破碎的帝国遗产并应对其挑战。

这首先第一宗，就是如何安排国家财政税收和货币制度。为政者第一要务是能最大限度掌握并且动员各种社会资源。你要说为政者第一要务是如何搞钱也未尝不可，毕竟手里没把米叫鸡也不来嘛，只不过，搞钱本身不是目的，用搞来的钱支配社会资源才是目的，这就要求你这个社会最起码要是商品经济、货币经济，然而元朝灭亡于恶性通胀，货币制度已经崩溃，钞票如废纸，白银又大量外流，现代学者们估计，在明朝初年，全国的白银存量只剩下了不到一亿两，这么点货币供应量，是远远不足以支撑起明朝这样一个超大型经济体继续搞商品经济的。到了明朝初年，商品经济实际已经崩盘，经济基本面大体回归到了小农自然经济和以物易物的原始商品交换形态。

而明朝朝廷明明知道元朝是亡于纸币制度崩溃，却也硬是不敢将货币制度回归到白银本位，这是因为，在白银供应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回归银本位，结果只能是恶性通货紧缩，因此朱元璋只得延续元朝的宝钞制度，依然发行纸币为官方流通货币，同时禁止白银在市场上流通，并且不接受纸币兑换成白银。这种无本位的纯粹信用纸币制度，其实毫无信用可言。

洪武初年，朝廷颁布的货币标准是，1贯宝钞纸币与1000文铜钱、1两银子或者0.25两黄金等值，当时市面上的米价是一石米1两银子，于是1贯宝钞就能买一石米，按照明制，1石是76.5公斤，宝钞纸币的购买力还是可以的；然而等到洪武30年，米价就涨到了一石米3贯500文，宝钞贬值了3.5倍，等到明宣宗宣德年间，也就是朱元璋驾崩30年之后，宝钞贬值就已经达到100倍之多；随后，到明英宗正统年间，也就是朱元璋驾崩40年之后，宝钞竟然贬值到1000倍；再往后到明宪宗成化年间，朱元璋驾崩50年之后，宝钞竟然贬值了2000倍，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洪武初年到成化年间的大约80年时间里。

到了这个时候，宝钞实际上已经丧失了货币地位。有当代学者对（傅衣凌先生）明朝徽州的土地买卖做了研究，发现在明朝初年洪武、建文、永乐这三朝，土地交易尚且主要是以宝钞支付，但到了宝钞贬值100倍的宣德年间，土地交易就开始用宝钞配合粮食共同支付，等到了宝钞贬值1000倍的正统年间，也就是差不多公元1450年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用宝钞支付的记载了，大额的土地交易，开始普遍用白银来支付。

从明孝宗弘治年以后，也就是在差不多公元1500年以后，纸币宝钞变成了一种礼仪性的货币，大多只是在皇家赏赐的情况下象征性地在真实的商品经济中，已没有任何意义，大额交易用白银，小额交易用铜钱，钞票已经退出了商品流通，经济基本面逐渐开始回归于银本位主导下的商品经济和货币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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