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人间世 (二)

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人间世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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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1):“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慄
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2)。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3)。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4)。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5),我其内热欤?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6)。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7)。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8)。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9)。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10),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11),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12)。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13):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14);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15),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16):‘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17)。’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盲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勃然,于是并生厉心(18)。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溢也。迁令劝成(19),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己以养中,至矣(20)。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今译
叶公子高即将出使齐国,遂问仲尼说:“楚王对我出使寄望甚高,齐君接待楚国使臣,大概将会十分恭敬却不急于应允所请。庶民尚难说动,何况诸侯呢?我很害怕。先生常常教诲我说:‘凡事不论小大,少有不合天道而能欢然办成。事若没有办成,必有人道外患;事若办成,必有阴阳内患。不论成或不成均无祸患,唯有葆全真德者方能做到。’我对饮食求粗不求好,口味不求清凉。如今我早晨受命而晚上饮冰,我恐怕已生内热了吧?我还没去办事,已有阴阳内患;事若没有办成,必有人道外患。这两种情形,是身为人臣的我不足以胜任的。先生必定有以教我!”
仲尼说:“天下大戒有二:其一是天道之命,其二是人道之义。子女敬爱双亲,是天道永恒之命,不可解脱于德心。臣仆事奉君主,是人道暂时之义,如今天下到处都有君主。天地之间无处可逃,这就叫作大戒。所以子女事奉双亲,不论在何处都让双亲安心,是孝之极致。臣仆事奉君主,不论做何事都让君主安心,是忠之极盛。自事德心之人,哀乐不易呈于面前,明白人道之义暂时不可奈何而安之如同天道之命,是葆德之至境。身为臣仆、子女,固有不得停止的事务。践行事务之实情,而丧忘自身之得失,哪有闲暇贪生怕死?夫子照此而行即可。”
“请让我再转述所闻之教:凡是交往,亲近必须相互磨合增进信任,疏远必须相互忠诚沟通言语。言语必须有人传递。传递双方喜悦、双方愤怒之言,是天下至难之事。双方喜悦必多溢美之言,双方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是溢美溢恶之言均属虚妄,虚妄则诚信全无,诚信全无则传言之人必定遭殃。所以《法言》说:‘只传符合常情的实话,不传超出常情的溢言,就能趋近自我保全。'凭借技巧斗力之人,开始使用阳招,而后常使阴招,极致就是出奇弄巧。遵循礼仪饮酒之人,开始规矩守礼,而后常至犯规,极致就是疯狂作乐。凡事大抵如此。始于诚信,而后常至卑鄙;开始之时简朴,将要完毕必定繁复。”
“言语,如同风吹波动;行为,常常丧失真实。风吹波动容易动摇德心,丧失真实容易趋近危殆。所以忿怒假如没有理由,就会花言巧语偏颇设辞。野兽临死不择好音,气息勃怒,于是产生暴虐之心。刻薄算计太过,他人必以不良之心回应,而自己还不知他人为何如此对我。倘若不知他人为何如此对我,怎能奢望美好结局?所以《法言》说:‘不要改变君令,不要加速成事;越过合理限度,必将溢出常情。’改变君令,加速成事,事必危殆。美事欲成必须恒久,恶事既成不及悔改。因应外境岂可不慎?唯有身形驾乘外物而德心遨游天道,寄托于不得停止的事务而葆养中道,方为人生至境。何须别有酬报?不如达至天道之命。这是至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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