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让威尼斯人去挣钱，让我们欣赏威尼斯的美

 威尼斯是个狂欢节的场所，那里的一切都不是按照日常生活的秩序和方式来安排的。对于威尼斯，人们知道的太多又太少，太多的表面事物被过分渲染，以至于没到过感觉遗憾，到过了也感觉遗憾。

我敢说，亚德里亚海 这块500平方公里的海域是因为有了威尼斯才叫威尼斯泻湖，波河的两条支流注入的淡水，带下的泥沙，形成的淤滩都是次要的，有多少这样的地方只是用来养殖贝类、海带，弄得到处臭烘烘的？

从地理条件上看，威尼斯真的不起眼，即便本岛不到9平方公里的面积还是由若干岛子、桥梁和水巷七凑八拼连起来的。可以这么说，这个地方除了水之外，其余的东西都是从外面进入，运来、偷来或抢来的。

如果“活力”一词是中性的话，那么威尼斯人的历史就是一连串“活力”焕发的过程。他们是捕鱼造船之人，是天才的建设者，成功的行政体制建立者，勤奋的商品制造者，精明的商人，肆无忌惮的海盗的混合体。

这一讲，我跟你聊聊威尼斯，听完我说的，也许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一年有多达2000万游客来这个建在泥滩上的岛群参观游览。

我这里有一首歌唱威尼斯凤尾小船的歌曲《贡杜拉》

首先，威尼斯的先民是躲难而来的。据布克哈特记载：“413年3月25日中午时分，从帕多瓦来的移民在丽雅多地方安放了第一块石头，以使他们在野蛮人的蹂躏中间有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避难所。”

当时是罗马帝国后期，被称为“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把附近一个又一个城市攻破，迫使人们进入了泻湖地带躲避战乱。在余下的200多年时间里，这片海域零星的环礁和泥滩上不但适应了人的居住，并且逐渐形成自治政府。

810年，为了对抗意大利名义上的主子神圣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的威胁，当时的总督决定把政府从马拉莫科（MALAMOCCO）迁到高地岛，就是现在本岛的核心部分。这算是威尼斯正式的开国纪念事件。

828年，两个敢于冒险的商人把圣马克（《马克福音》的作者）的尸体从埃及的亚历山大偷运到了威尼斯。他们采用的方式是大胆而成功的：把尸体放在猪肉中间，而穆斯林是绝对不会检查猪肉的。于是威尼斯有了精神内核，对周边地区拥有巨大的感召力。威尼斯从此把圣马克当做自己城市的保护神，以他的名义建立了“黄金大教堂”，甚至还编造一个故事使其合理化。故事说圣徒马克在传教过程中曾在威尼斯泻湖遇险，当时有天使显现，预言说他将来会埋葬在此。于是，带翅膀的狮子的形象，既是圣马可的标志，也是威尼斯的象征。

威尼斯的建筑几乎没有天然基础，小到仓库，大到教堂全部都建立在打在淤泥里的衫木桩子上。衫木在水下泥中与空气隔绝，日久天长就化石化了。可以这么说，威尼斯是人造化石托起的水上城市。

威尼斯当年的行政体制是神秘、严酷和高效的，甚至敌对国家都派人来学习他们的经验。这个体制由登记在《金册》上的人选举出议会、执政团、总督以及负责安全事务的10人委员会。这一切都为一个目的，保护“利益”，而这一“利益”的拥有者一定是商人，是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

威尼斯的财富即来自城邦中的上百个工厂——造船、钢铁、玻璃、皮革、纺织、宝石等等，还有一支商业船队将产品和物资运送到希腊、埃及、亚洲，并从那里运回丝绸、香料、地毯、药和奴隶。鼎盛时期，威尼斯每年的贸易额，换算成现在的货币可达两个多亿美元，这是当时欧洲任何城市都无法相比的。

最后，说威尼斯人是肆无忌惮的海盗并非过分。在此单单举一个例子：1204年，第4次十字军东征前夕，3万5千人的军队在威尼斯的丽都岛上集结，但他们付不起把他们运往东方的船钱。当时的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要求他们为威尼斯攻打叛乱的附属城市做为船运回报。

于此同时，这个年老的总督，认为这是向拜占庭复仇的难得机会。与其说是报复，毋宁说是君士坦丁堡（拜占庭首都）做为古希腊嫡传下来的都市，其聚宝盆般的财富令威尼斯人眼红。于是，这支军队完全忽视了从异教徒手里收复圣地的“使命”，而是攻占并大肆洗劫了同一宗教（东正教）的兄弟城市。

如今，威尼斯得以骄傲的财宝，比如圣马克教堂上方的古希腊铜马，教堂里面嵌满宝石的圣母像，都来自那次抢劫。而恩里克·丹多洛在威尼斯有史以来的120位总督当中，也许是最出名的，因为他的贡献最大。而且，他还是个瞎子。

关于这次洗劫君士坦丁堡事件的详情，我会在下一讲详细说的。

我在此无意概述威尼斯的简史，例举上述史实要说明的是威尼斯是天然条件和商业成功结合的历史范例。从外部环境看，直到1797年拿破仑进入为止，威尼斯持续发展了1000年，这是任何西欧城市未曾享有的。爱德华·吉本说得有趣儿，他说威尼斯那边水太深，不能跑马，又太浅，不能行大船，所以，威尼斯人总能自保。

但它最后的衰败也是必然的，威尼斯人有一种“孤岛意识”，他们从来没把自己的城邦国家认做是意大利的一部分，它过度的财富攫取和垄断，遭到周边国家的嫉恨，使它一次次被联合打击。另外，当发现美洲大陆之后，大西洋沿岸港口崛起，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英国等成了新的海上强国，威尼斯以往贸易垄断地位丧失殆尽，它自身在消耗以往的财富过程中，变得无从进取、腐败、萎靡不振了。

今天，到威尼斯首先要消除的是心理落差：人们在经过美化的图片和影视作品中了解的威尼斯，和现实之间的差别。就以公交船进入犹太大运河开始，除了港口的一些现代设施和短暂停泊的游轮之外，你所能看的建筑都有几百年以上的历史。唯一的例外也许是犹太岛上的希尔顿酒店，这个酒店在第一次接近完工时遭遇大火，好像中了咒语一样，不得不重建。

进入本岛之后，沿海边步行路过几座桥，看到水巷两旁建筑的墙壁斑驳不堪，一个塔楼斜斜地。总督府和旧法院监狱之间那座“叹息桥”居然成了第一景观，好像通过这座桥进入监狱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来到圣马克小广场，对面总督府上有两根柱子专门漆成粉红色，相对海边的两个标示国门的大柱子都有说法。在过去，小柱子之间是宣布死刑的地方，而大柱子之间是执行死刑的地方。即便今天，迷信的威尼斯人也不肯在两个大柱子之间穿过。

环绕圣马克大广场的建筑确实壮观，但已被时间销蚀得陈旧污黑。圣马克教堂就跟一个露天标本一样，是意大利主要城市中，唯一一座“希腊十字型”教堂，也是最古老的。但它的所谓“黄金”是指几个世纪之前，它把东方拜占庭和哥特及文艺复兴种种建筑元素撮合在一起，硬是把人拽住倒向古代，而且不是比较开明的中世纪后期。教堂里面，可以充分领略到水城和商业的结合，昏暗的环境，地面凸凹不平，镇宅的宝贝（例如黄金祭坛）和二层露天的铜马（复制品）都围起栅栏收费。

但这个城市太出名了，就跟圣马克的象征——带翅膀的狮子一样飞到了所有旅游者的心头。据统计，每年来此观光的游客大约在两千万左右，而且逐年增加。那么到底来威尼斯干吗？我想是缅怀和凭吊，或者随便你怎么形容人们对过去时光的好奇和景仰。威尼斯有号称三宝的东西：贡度拉船、水晶玻璃和面具，而这些跟现代都没有关系。

这个城市的一绝也许是如果你在路上行走，很难看到水，除非你过桥，而当你坐船穿行在水巷中，又不大能见到路，除非你在桥底下经过。因此，人工撑的“贡度拉”就成了在威尼斯从小景看大景的必要工具。在水巷里见到两侧的楼房，窗户和楼道上的摆设和鲜花，你会诧异有人生活在这种地方，那么阴冷潮湿，好像潜水员暂时休息的地方。

但进入黄金大运河时，若是黄昏时分，夕阳从丽雅多桥下照过来，水面和周边的古老建筑金光闪闪，那种美是古今调和的鸡尾酒，这又让人觉得住在这儿非富即贵，随便裁出一块墙壁或杆子的图案都能直接送博物馆里。

水晶玻璃是这个城市的传统手工艺，上千年除了炉火以外什么都没改变。你可能不大了解，现代意义上的镜子是威尼斯人发明的，凡尔赛宫最值得骄傲的镜厅是威尼斯工匠的杰作。

你若到某个厂子参观，师父会当场做吹制玻璃器皿的表演，那些能说会道的工作人员，会用自己的产品比较及诋毁捷克或罗马尼亚的产品。他们说自己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巴洛克式杯子上的金色是真金烧上去的，是大师的手工精品。而威尼斯以外的都是假冒伪劣的，不过是机器压出来的而已。真的东西值钱，应该送给妈妈；假的不值钱，只能送给丈母娘，因为“妈妈只有一个，而丈母娘可能有好几个”。

威尼斯的面具是奢华时代的象征，也是很具特色的装饰品。当年，隔着这些面具，人们说过多少大胆泼辣的话语，单从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茱丽叶》一剧中就可知道：这一对永恒的情人的第一次对话就是隔着面具进行的。

▲戴面具的威尼斯女人

在威尼斯出售的面具讲究一些的，有皮革的、陶瓷的，不过最多的还是纸浆质地的。最有名的面具叫卡萨诺瓦（CASANOVA），有一个长长的尖鼻子，他所代表的人是威尼斯当年有名的浪子，因反叛罪而被捕，并成功地从监狱逃脱。他也许是唯一一个通过“叹息桥”进入监狱，而成功逃脱的传奇人物。他是商人，间谍，持不同政见者，花花公子，不知疲倦的作家。

▲花花公子——卡萨诺瓦

他在18世纪完成的传记《我的一生》居然有200万字左右，里面有跟一百多个有名有姓的美女交往的详细记录。因为这本书的成功，威尼斯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卡萨诺瓦基金会，赞助所谓“卡萨诺瓦学”的研究。我读过《卡萨诺瓦自传》的节选本，一直没弄明白，“卡萨诺瓦学”到底是研究什么的，是泡妞技巧，还是经过100来个情色回合之后，仍然能成功逃脱，最后像老掉了牙的野狗一样孤独困顿而死？这种对两性奥秘的痴迷，也只有意大利人，或者威尼斯人能最终弄明白的。

其次，威尼斯太多的游客和过度商业性有时让人感觉沮丧，不管是站在高达百公尺的圣马克钟楼上，或者是进入大广场随便哪个酒吧里，你会感觉威尼斯除了游客就是各种商店。

游客太多了，以至于我带过的一个滑稽团友把威尼斯观光比作“黑叶猴来看金丝猴”。店也太多了，从卖矿泉水的到卖乔治·阿玛尼的，个个火爆，威尼斯人不管你是“黑叶猴”还是“金丝猴”，只要掏出的欧元没假的，一律欢迎有加。

这也难怪，商业本身就是这个城市的命脉。一切都可以做招牌来出售，这是威尼斯的传统。有一次，在据说很多名人光顾过的，欧洲最古老的酒吧佛罗里安酒吧露天座位上，我要了一小瓶啤酒，听着现场的小乐队演奏，沐浴着阳光，看鸽子起起落落，的确享受了片刻光景。等帐单被呈到我面前，我愣了一下：音乐演奏要3.5欧元，加一瓶啤酒一共14块，还不算服务员的小费。

如果说赞扬威尼斯的话，你应该进入总督府博物馆看看，那里全是巨型壁画，所绘人物很少饿殍式的圣徒，而是个个丰满壮硕，很多在穹顶上，你得使劲仰头才能观看。参观这样的博物馆有双重好处，在欣赏艺术品的同时，捎带治疗颈椎病。

那里最有代表性的是一幅叫做《颂扬威尼斯》的穹顶画，作者叫威罗尼斯。那种因富有而万分自信的女神形象，在意大利其它博物馆根本没有。因此，对威尼斯的赞颂早在歌德、拜伦来到之前，威尼斯人自己已经很自觉地做了。

眼下，如果我要为这“赞颂”敲敲边鼓的话，我要说十分钦佩普通威尼斯人的那股子乐天、乐观和洋洋自得的劲头。就拿“贡度拉”船夫为例，这些人似乎跟贩夫走卒没太大区别，似乎没有道理每天跟过节一样那么兴高采烈。这也许是威尼斯最令我不解和着迷的地方，就算悲观家预言，一两个世纪或更短时间内，威尼斯将沉到海里。只要威尼斯人这股子劲头还在，这些船夫的后人一定会穿上带格子的潜水服，潜水帽上一样系着好看的飘领人下水，指点着哪儿是所谓黄金屋，哪儿是马可·波罗故居……他们会爱抚着防水的钱袋，同时像海豚般哼哼着费解的曲子。

我被威尼斯感动过两回，第一次是初来威尼斯，在圣马克大广场上，我突然想家了，想远在东方的真正的家；第二次，我在一座桥上，听到歌手在“贡度拉”船上唱一首歌，我流泪了。3年后，我找到这歌，名叫《CIAO！威尼斯》。如今，我到过威尼斯不下百次，在说了那么多风凉话之余，问我内心真实感觉，回答是我非常迷恋那个地方。

耶稣曾说过：“把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把主的东西交给主”。我就套用这句话来做总结：让威尼斯人去挣钱，让我们欣赏威尼斯的美。它的美，体现出一种人们对落日余晖的那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