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贫穷》 嘉色年华 播音张凤霞

《怀念贫穷》 嘉色年华 播音张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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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大家不会相信的,我对贫穷有着很久远的眷恋感。

也许你会问:为什么?没有人喜欢贫穷的!但是,我喜欢!当然,我喜欢的是贫穷时光中的幸福,而非贫穷本身,但如果你没有体会过贫穷,那么我下文中所说的幸福,你也不会感同身受的。

三岁那年吧,写到这里有人就让我暂停,说三岁的事情,你怎么可能记得住,不会是假的吧。不,我记得住,是有很多年少的事情我忘记了,但值得一生怀念的事情我是记得住的。那是快要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压粉条,炸麻花,蒸白面馍馍。两百八十元买下的房子,还有很多饥荒没有打完,我家很多粮食都跳了(卖给了粮库),什么年货都没有置办。

村里有电视机的人家很少,我们的邻居是村长的叔伯弟弟,生活还算富裕,母亲就常带着我去邻居家看电视。我记得当时正在演一部武侠片,叫什么名儿我忘了,只记得电视剧里有个叫傅红雪的人,他脚是跛的,可他的刀却快如闪电,见血封喉,我也天天央求母亲带我去看。

母亲就坐在邻居家的炕沿儿上,我就站在地上,身体靠着母亲的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小小的黑白电视机。邻居家的儿子比我大些,他爬在炕上看电视,一会儿又说自己肚子饿了,让他母亲给他拿个红点馍馍吃。他妈就骂他说:“刚吃罢一个小时,你就又饿了,肚子开了窟窿了。”

但红点馍馍还是取来了,其实就是揉得比较小的白面馒头,上面用筷子头点个红点,过年的时候农村人们都会蒸这样的馒头,看着好看,像点心。我看到她的手里拿着两个红点馍馍,把其中一个递给了炕上的儿子,把另个一递在我眼前说:“小慧,你也吃一个吧。”

我见了红点馍馍,眼睛就不自然地看,嘴巴里就满是口水了。我没说话,抬头看我妈,母亲对我点点头,她说:”想吃你就吃一个吧。”

我高兴地接过了那个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小块馍渣子掉在了地上,我赶紧蹲下捡起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嘴里,我吃得津津有味。嚼碎的馍像是有履带运送一般,呼呼啦啦地掉进了肚子里,没几口一个红点馍馍就进了我的五脏庙。

炕上的小子一边啃馍一边笑着说:“小慧,你太厉害了,我家吃饭我最快,你比我还快。”他说完,把最后一口馍也塞进了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努力地嚼着。

我笑了,我妈也笑了,他们家人也笑了。

一集电视剧很快演完了,我们都等待着看下一集。邻居的儿子又说:“妈,我还想再吃一个馍馍。”

他母亲瞪了他一眼说:“行了,还没等过年就让你吃完了。”

他却嘻嘻哈哈地说:“求你了,就再吃一个。”

末了,她母亲又取来两个红点馍馍,把其中一个给了他,另一个又递在我的眼睛前,她说:“小慧,你也再吃上一个吧。”

我还是不说话,抬起头看着我妈,嘴里流出的口水赶紧咽回肚子里。母亲那一刻的表情很复杂,像是难过,又像是生气。她看着邻居,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他不吃了,晚上过来的时候都吃饱了,别给他了。”

邻居“嗨”了一声,“小孩子肚里都住狼哩!”她笑着对我说,“小慧,还想不想再吃一个馍,吃吧,没事!”我的脑袋不听话地点了起来,伸出脏兮兮地小手,抓住了那个点着红点儿的白馍。

晚上回到家里,母亲进门就说:“以后咱们少去人家家里看电视吧。”

我问母亲:“电视剧那么好看,为啥不去?”

母亲说:“妈让你把脸都丢完了!”

接着,母亲又开始说我:“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去了别人家不要吃人家的饭,你咋就是不听呢,走哪儿吃哪儿,连自己一张嘴都管不住吗,你怎么这么背兴,走到哪都给我丢脸,还看个什么电视!”

母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站在地中央,低着脑袋,泪真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清清亮亮一颗颗地往下掉。

父亲串门回来了,看见母亲说我,问了原因,父亲也叹口气说:“听你妈的话,以后少在别人家吃饭,争气点儿!”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父亲去了我二姑家里,借了十斤白面,用笸箩端了回来,当天晚上,母亲就蒸了满满一大笼馍馍,它们就像我当时的拳头大小,一个个白腾腾的,母亲用筷子头沾着泡红纸的水,把那些馍都点了红点儿。

那顿饭,我吃了五个馍,而父亲和母亲却一个都没吃,只是啃着糠窝窝,一碗接一碗的喝面糊糊,他们又像高兴又像是难过,一个接一个地给我递过来馍馍。吃过饭,我捂着肚子喊撑,母亲都笑出了泪。

如今我三十几岁回头看,这一路我有多少次吃到撑,又有多少吃饿到手抖,饥饿的苦难早已寻不见了,可挥不去的是母亲的脸,总是那么阴晴不定,总是哭着笑,或者笑着哭。我很怀念我成长过程中的那些贫穷与苦难,它如线似网,总是把家人包裹在一起,无论今天我做着什么样的事,过着怎样幸福的日子,可那种苦难感,从来没有抽离我的身体,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懈怠,努力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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