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也可以这么说:童年属于每一个人。整日里会上会下的人,他们有童年,一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的人,他们有童年,从早到晚推着小车叫卖声不断的人,他们有童年,热闹的街市跪着乞讨的人,他们也有童年。可是绝大多数人不曾记得,他们的童年是什么时候丢失的。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常背着我去姥姥家。远远地,我就望见一处低矮的土房土院了,它是那么破旧,却也能一天一年地住下去,很难想象如此破落的房舍,当年的姥姥是如何在这里将七个女儿抚养长大的。母亲说事实上是八个孩子,曾经夭折过一个男娃,高烧去世的。家里的孩子是一个挨着一个生出来,姥姥一个人照顾了大的,就照顾不了二的,照顾了二的,就照顾不了三的、四的、五的……
孩子稍微长大一点,就有了职责,老大开始照顾更小的妹妹或是弟弟,老二要完成姥姥交代的好多家务,喂鸡、喂猪、拔猪草,我姨和我母亲是家中的两个女娃,我姨在十二岁时就已经开始为一家老小做饭了,母亲也在十一岁时家里的猪和鸡的饲养任务就归她了。她们共同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舅结婚后,没过两年也开始陆续生孩子,母亲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任务,替大哥家哄孩子,左膝一个右膝一个。一分钱一块的蓝旗水果糖,自己从来不舍得吃,总要装起来,留着给大哥家的女儿吃,经常糖纸粘在糖上,很难剥下来。
母亲的儿时过得很快,他的童年消失得也很快,她似乎就没有过过童年。在她的记忆里,很难找到有关童年的美好回忆,留给她的是那个年纪本不该背负的责任与无休止的劳作,在她记事那一刻,母亲的童年消失了。
我常与我舅家的儿子爬在姥姥家的炕上玩,母亲在堂屋的火灶里做饭,姥姥害有轻微的哮喘,盘腿坐在炕上看着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子在打闹,玩着玩着真就打了起来,如果被打的人是我,姥姥就会说:“男子汉大丈夫,哭啥哭,别哭啦!”母亲就会从堂屋跑进来,把我抱起来,哄上半天,吓唬着警告向东不要再打人了。如果被打哭的是向东,姥姥二话不说,手边有什么就抓起来打我。
有一回,她用的是剪刀,好在那剪刀在空中转了一圈,尾巴砸在了我的胳膊上,我瞬间哭了。母亲从堂屋跑进来,忙抱起我,问我怎么了,我指着胳膊喊疼。母亲撩起我的袖子一看,一道鲜红的印子,我告诉母亲这是姥姥打得,母亲就和姥姥嚷了起来。
“妈,你也太偏心了,亲孙子也不能是这么个亲法!”
“你看他把向东的脸挠了一道红!”
“向东常打哭小慧的时候,你咋什啥都不说,小慧打了向东,你拉开也就算了,怎么能狠心地用剪刀打他,万一是剪刀刃扎在他身上呢?!”
姥姥一时语塞,眼睛看看哭泣的我,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向东。
“饭给您蒸笼里了,一会儿自个儿端吧!”母亲说完,抱着我就离开了。
“吃完饭再走啊!”姥姥爬过窗玻璃旁喊道,母亲头也没回,抱着我出了院子。
有一年父母外出,把我留在了姥姥家,我也开始读书识字了。说句题外话,我读书十年,到后来竟然未读完中学,我想这和流浪有关,和贫穷有关。
我就住在了姥姥家,在我的记忆里,姥爷总是不在,他不知在忙些什么,或者他并没有忙什么,只是躲在谁家在听收音机。
那时候姥姥的几个孙子也都大些了,很少再往来跑了,即是来了,也是叫我出去,我们到大街上玩,那时候我们已经很少打架了,如若打架也是和外面的小子们打。
我很喜欢天黑的时候,吃了晚饭,姥姥早早地把屋里的灯拉灭了,点起了一盏煤油灯,这是为了省电。姥爷还没有回来,姥姥常双膝跪在炕上,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扫炕,我就会快速爬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扫炕扫帚,一边扫炕一边说:“姥姥,你扫炕太费劲,以后我帮你扫。”
姥姥铺被褥时,也是一点点地搬下来,再一张张地慢慢铺,我就同她一起铺,便是快了许多。我就说:“姥姥,你铺炕也太慢,以后我帮你铺。”
睡下后,煤油灯就在锅台跳动着它的灯芯子,忽忽闪闪,像只疲倦的眼睛。姥姥就教我在灯下做动物的影子,我们都躺在那里,我学习着姥姥的手势,墙上一会儿出现两只狗的影子,一会儿出现两只老鹰的影子,又或者是兔子、鸭子、孔雀的影子,都是成双成对的,一大一小,在墙上随着灯芯子的跳动而起跃着,一只是姥姥做的,一只是我做的。
有时,姥姥会给我说古,讲一些很古老,很久远的故事给我听,有的很吓人,有的很神奇,有的很感动,那些故事陪伴了好多好多夜晚,至今我都记着不少,这里就不细说了。
姥爷还没有回来,已经很晚了,姥姥便让我吹灭了锅台的煤油灯。黑暗里我还是不肯睡去,央求姥姥再讲些什么。姥姥想了想,就让我猜起了谜语。开始的时候,我很少有猜对的,可往后就没有我猜不对的,姥姥就那么的谜语,天天猜,天天背,我真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了。
当我困倦了,滑入梦乡了,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姥姥一长一短地喘息。屋门哗啦一响,姥爷回来了!
那个春夏秋冬,我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无论是白天的学堂,还是下学后的街巷,抑或是宁静的夜晚,我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快乐中度过的,快乐的不止是我,还有我的姥姥。
过了那一年,父母要接走我了,接我到山西读书。姥姥却哭了。她穿过汽车玻璃抓着我的手,不停安顿我母亲,要她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母亲在流泪,在点头,我也在流泪。我不断地一声声地喊着“姥姥!”
姥姥抹着眼睛说:“二女子,你那会儿说妈不亲小慧,那是真的,妈那会儿只亲孙子,如今妈和小慧住了一年,妈发现小慧比我那些孙子更亲我,妈舍不得离开小慧。”
母亲捂着嘴巴,已然泪如雨下。
售票员一把拉上车门,说了声:“行了,行了,车要走了,有话以后再说吧!”
车子跑起来,卷起了地上的黄土,姥姥就站在那黄土中,像是泥塑的一样。只有清亮的泪,挂满了她苍老的脸颊。
我从窗户探出头去,大声地喊了一句:“姥姥!”
眼看着车子和姥姥渐行渐远,和眼前的村子也越来越远,我恍惚感觉到我的童年消失了!那个叫“童年”的美好名字,已经随着那荡在空中的黄土,随着那渐渐消失的瘦小身影,永远,永远地丢在了那里,就再也找不回来,直到今天。
开头我有点写错了,应该是七个儿女,写成了七个女儿
用声音邂逅美妙 回复 @嘉色年华: 我已经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