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八讲（5）放下社会性，遨游天地间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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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社会性，遨游天地间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许由并没有反驳意而子的这么一种说法，尽管皆在炉锤之间，也可能造化会让你刑满释放，但在什么时候，有什么机缘，谁也说不清楚。

许由接着说，我就把大方向简单地给你谈一谈吧：“吾师乎！吾师乎！齑(jī)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许由谈了自己对道的体悟，对大道感悟的一个境界。谈到这里，他动了真感情，老师啊！大宗师啊！这是对道的一种赞叹，对体道的一种赞叹。

“齑万物”，什么叫“齑”？就是把东西弄成粉，把这些粉调和起来。就像虚云老和尚的那副对联：“两手将山河大地搓扁捏圆捣碎了遍洒虚空，浑无色相；一棒把千古业魔打死救活唤醒了放入微尘，共做道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齑万物而不为义”，万物都会粉碎破灭，但是在粉碎了以后，还是要混成。所以万物是一体的，生态平衡，天地万物都为一体。

“泽及万世而不为仁”，我们都在大道之中，就像鱼离不开水一样，道对一切众生也是功德无量，我们能离开道吗？离不开道的。但是道“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道滋养我们，并不是为了博取一个“仁”的名分。“长于上古而不为老”，道的生命长于上古，永远不会老。

“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我们经常讲，道的确很神妙，塑造一个人，就有五官、五脏、四肢、百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怕一个最简单的生命体，一个细胞体，把一只草履虫用作研究，看一看它生命的完美，一点破绽都没有，与它生存的环境融为一体。你看一条蛇，没有脚，却可以草上飞，整个生命生存的能力完美无缺。一只蜈蚣、一只蝎子，尽管看起来丑陋无比，但身体结构也是非常完美的。我们用两只脚在陆地上走路，自不自由？如果我们现在像动物一样四条腿走路，马上就不习惯了，如果我们像蜈蚣一样有千条足，你想一下，该怎么动？该怎么指挥一千条腿的动作？想起来都累啊，所以造物真的是巧。我们地球上的生命，山川湖泽之中无量众生，各具特色，各具其美，巧不巧？的确巧，但是又“不为巧”，没有工匠雕刻它们，没有人去着力嘛。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这个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着力为巧。“此所游已”，它就游于此。

许由和意而子这番对话是很有趣的。怎样使我们放下社会性？把仁义是非这一套东西放下，遨游于自然天地之间？怎么去品尝这么一种“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的精神境界？我们怎么去欣赏这个东西？去享受这个东西，而不陷于仁义是非里面，弄得我们呕心沥血，精神紧张。把这些放下，一定要使自己坦然在自然造化之中。

从“忘仁义”到“忘礼乐”

下面涉及《庄子》里面广为人知的一则故事。

大家知道，搞修炼的人，对庄子最感兴趣的，一个是“心斋”，一个是“坐忘”。“心斋”在《人间世》里，“坐忘”在《大宗师》里，都是非常精彩的公案。搞修炼的人都非常留意“心斋”和“坐忘”，把这个作为道家修为的根本方法。在唐代，道教大师司马承祯有《坐忘篇》《坐忘论》的著述，作为道家修行、修丹道的入门基础。但是“坐忘”是怎么回事呢？很多人在搞这个的时候，还是会有点偏，我们现在来看看庄子自己的表述，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蹵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在《庄子》里，经常拿孔子和颜回来说事。说明庄子对儒家，特别是对孔子的传承非常熟悉。颜回作为孔门第一高人，孔门第一大弟子，庄子对其也是满怀推崇的。前面有孔子和颜回谈论“孟孙氏”的故事，现在，这里面表现的就是颜回自己的功夫了。

有一天，颜回向孔子汇报他学修的进展情况。哎呀，老师，我现在有进步了。孔子说，你哪些地方进步了？颜回说：“回忘仁义矣”。孔子就说，不错，恭喜你了，但还没有到最高境界。什么叫“忘仁义”？前面南伯子葵问女偊，什么是道？怎么达到道？女偊回答说：“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孔子有圣人之道又有圣人之才，颜回肯定是有圣人之才，正在修圣人之道，他们俩的确可以算是“啐啄同时”了。女偊还说，“吾又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那么“忘仁义”是不是就可以说是“外天下”了呢？仁义是社会性的，天下就是社会，社会就是天下。颜回通过修为，最初达到了对社会性的超越，达到忘仁义，外天下的境界。孔子就表扬他了，不错啊不错。但是还没有进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