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4

第十二章-恋爱的女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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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他读报,剪辑文章,整理书信和笔记,抄写书稿。当诗人把一部分工作交给他的女儿莱奥波尔迪娜时,她感到很懊恼。在所有恋爱的女人身上,可以找到同样的特点。需要时,她以情人的名义虐待自己;她整个人,她所有的一切,她生活的所有时刻,都必须忠于他,这样才能找到存在的理由;除了他,她什么也不想占有;他对她不提任何要求令她感到不幸,以致细心的情人要硬找出一些要求。她先是在爱情中寻找对她的状况、过去和本人的肯定,但她也将未来放到爱情中。为了证实自己的未来,她把它交给了拥有一切价值的人,她就这样摆脱她的超越性,她把它从属于本质的他者的超越性,她是他的臣仆和奴隶。正是为了自立和自救,她以献身于他作为开始。事实是,她逐渐迷失其中,全部现实在他者身上。开初定义为将自恋神化的爱情,在往往导致自残的忠诚这种苦涩欢乐中完成。女人在热烈爱情的初期,变得比以往漂亮、雅致,德·阿古夫人写道:“当阿黛尔给我梳头时,我望着我的额头,因为你爱它。”这副面孔,这个身体,这个房间,这个自我,她感到它们都有存在的理由,由于这个爱她又被爱的男人作中介,她喜爱它们。但稍后,相反,她放弃一切卖俏,如果情人期待,她会改变这副起初对她来说比爱情本身更宝贵的面孔;她对面孔不感兴趣;她的个体,她的所有,她都使之变成她的主宰的采邑;他所憎恨的,她便摒弃;她想把自己心脏的每一下搏动、每一滴血、她的骨髓都献给他;这会通过殉道者的梦想表现出来;把自己的奉献扩大到折磨,直到死亡,把自己当成意中人践踏的土地,所做的一切仅仅为了响应他的召唤。凡是对意中人无用的东西,她便狂热地把它消灭。如果她用自身制造的这件礼物完全被接受了,受虐狂就不会出现,在朱丽叶·德鲁埃身上,很少看到这种痕迹。她出于极度的崇拜,有时跪在诗人的肖像前,请求他原谅她可能犯下的错误,她没有转过来气愤地反对自己。可是,从慷慨态度转化为狂热的受虐狂是很容易的。恋爱的女人在情人面前,就像孩子在父母面前一样,也会感到在他们身边经历的负罪感;只要她爱他,她不会选择反抗他,她反抗自身。如果他不像她期待的那样爱她,如果她不能吸引住他,使他幸福,使他满足,她的全部自恋就会转化成厌恶、屈辱、仇恨自身,促使她自惩。在或长或短的危机时期,有时在她整个一生,她都会自愿成为受害者,激烈地损害这个不善于满足情人的自我。于是她的态度确切地说就是受虐狂。但是不应该混淆这两类情况:恋爱的女人寻求自身的痛苦,为了报复自己;而另一种女人的目的在于确认男人的自由和强大。认为妓女在挨男人打之后感到骄傲,是一种老生常谈—仿佛是一种真理,但并非挨打和受奴役的想法,而是力量、权威、她所依附的男性的主宰地位使她得意;她也喜欢看到他虐待另一个男人,她往往怂恿他参与危险的竞争,她希望她的主人在她从属的领域拥有受到承认的价值。乐意屈从男人心血来潮的女人,也在施加于她身上的暴虐中欣赏至高自由的明显事实。必须注意,如果出于某种理由,情人的威信完结了,殴打和要求就变得可恶,只有在它们表现了意中人的神性的情况下,它们才具有价值。在这种情况下,感到自己成为他人自由的牺牲品,是一种令人陶醉的快乐,对一个生存者来说,通过他人复杂而专横的意志感到自己确立,是最惊人的冒险;总是过一样的生活令人感到厌倦;盲目服从是一个人所能经历的彻底变化的唯一机会。于是女人根据短暂的梦想、情人的专横命令而成为奴隶、女王、鲜花、母鹿、彩绘玻璃、低声下气的女人、奴婢、妓女、缪斯、女伴、母亲、姐妹、孩子,只要她没有认出她唇上总是留有的屈从的同样味道,她就会愉快地顺从这种变形。我们觉得,在爱情方面正如在肉欲方面一样,受虐狂是得不到满足、对他人和自己感到失望的女人走上的一条道路,但这不是幸福自弃的自然斜坡。受虐狂以受伤害、失落的面目延续自我的在场,而爱情在于忘却自我,去迎合本质的主体。

人的爱情和神秘之爱的最高目的,是与被爱者同化。价值的衡量,世界的真相,都在他的意识中,因此,为他服务是不够的。女人试图用他的眼睛去观察;她阅读他看的书,喜欢他喜欢的画和音乐,只对同他一起观赏的风景和来自他的想法感兴趣;她接受他的友谊、他的敌意、他的见解;当她寻思时,她竭力听到的是他的回答;她的肺里想呼吸的是他已经呼吸过的空气;不是从他的手里接过来的水果和鲜花,没有香味和味道;她的主观环境空间颠倒了,世界的中心,不再是她所在的地方,而是意中人所在之处;所有的大路从他家出发,并导向他家。她使用他的话语,重复他的手势,染上他的嗜好和习惯性动作。凯瑟琳在《呼啸山庄》中说:“我是希思克厉夫”,这是所有恋爱的女人的呼喊,她是意中人的另一个化身、他的反映、他的分身,她就是他。她让自己的世界在偶然性中崩溃,她生活在他的天地中。

恋爱的女人的最大幸福,就是被意中人承认为他的一部分;当他说“我们”时,她与他结合,同化在他身上,分享他的威望,同他一起统治世界的其余地方;她不厌其烦地说—哪怕是滥用—这个有滋有味的“我们”。恋爱的女人对于本身是绝对必然性、在世界上投向必然目标、将世界以其必然面目归还给她的那个存在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在她的屈从中却出色地掌握了绝对。正是这种信念给了她那么大的快乐,她感到自己处在神的右首很受鼓舞,如果她在一个井井有条到不可思议的世界永远有自己的位置,那么,只有次要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在爱,并且被爱,对意中人必不可少,她就感到自己生存的必要性得到完全证实,她享受平静与幸福。也许这就是阿依塞小姐在对宗教的顾虑扰乱她的心灵之前,待在阿伊迪骑士身边的命运,或者是朱丽叶·德鲁埃在雨果的阴影中的命运。

但是这种充满荣耀的幸福很少能保持稳定。任何男人都不是天主。虔信的女人同看不见的神所保持的关系,取决于她方面的热忱,但不是神、却被神化的男人近在眼前。恋爱的女人的苦恼正是由此产生的。她最普通的命运概括在朱丽·德·莱斯皮纳斯的名言中:“我的朋友,在我一生的所有时刻,我都爱你,我在受煎熬,我等待着你。”当然,对男人来说,痛苦也与爱情相连,但他们的痛苦要么持续时间不长,要么不撕心裂肺。邦雅曼·贡斯当想为朱丽叶·雷卡米耶而死,他在一年之内恢复过来。司汤达有好几年怀念梅蒂尔德,但这是一种使他的生活变得美好的怀念,不会毁了他的生活。而女人由于承担非本质角色,接受完全的依附,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地狱,但凡恋爱的女人,都认为自己是安徒生笔下的小美人鱼,出于爱情把自己的鱼尾换成女人的腿,行走在针和炙热的煤上。被爱的男人不是无条件地必不可少的,对他来说,她也不是必不可少的;他不能为崇拜他的女人证明其的必要性,也不让自己被她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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