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团结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听众朋友大家好，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在这一回，唐僧师徒几个走到一个地方叫“七绝山”。
为什么叫七绝山，因为这山上种满了柿子树。
古人云，柿子树有七绝，一益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枝叶肥大。这七绝啊，样样都是优点，却偏偏只没有说到柿子一个可怕的缺点。熟烂的柿子掉落之后，腐烂之后，不管是从形状还是气味，都恶臭如屎，所以，这条沟本名叫稀柿沟，当地驼罗庄的老百姓就叫它“稀屎沟”。
向唐僧他们介绍这些的，是驼罗庄的老李。唐僧听了之后就吸吸鼻子问，现在没有闻到臭味啊。老李说，现在是正值春深，刮的是东南风嘛，必须到刮西风的时候才闻到秽气。
李老头本来看着孙悟空长得鬼斧神工，不想招待他们。但听到孙悟空有降服妖魔的手段，马上转倨（ju4）为恭，请他们师徒几人进屋，好好招待了一顿素食大餐：面筋，豆腐，芋苗，萝卜，辣芥，蔓菁（man2jing），香稻米饭，醋烧葵汤。
这样的招待所为何事？用膝盖头也能想出来了吧。
是的，驼罗庄这里，有妖怪。
这妖怪，就在六月间行动。那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打麦的在场上，插秧的在地里，一阵风过处，妖精来了，将人家的牛马吃了，猪羊吃了，见鸡鹅也囫囵咽，遇男女也夹活吞。
——这就是驼罗庄老百姓的命运，前有恶臭的稀柿沟，还有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随时吃掉家畜的妖精。

这里我要把话题稍微扯远一些。
西游记原文的语言精妙，体现在大量的谚语和打油诗。以这一回为例，孙悟空形容自己有本事，自称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气在内”。形容自己不爱钱财，是“说金子幌眼，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形容种田人的生活，是“养马当差，纳粮办草，黄昏不得睡，五鼓不得眠。”都是非常生动的好文采，值得专门为之一提。
驼罗庄老李描述那些抓不得妖精的和尚和道士，分别用了两首特别精彩的打油诗，这里不过多复述，我们的有声剧有精彩的演绎了。只是和尚和道士一顿操作之后，都命丧黄泉——一个光头打得似个烂西瓜；一个捞上来大家看，如同落汤鸡。
两首打油诗反映了西游记全书的语言风格，诙谐趣致，充满滑稽和想象力，而这正是西游记一书长久的魅力，因为不管是儿童还是成年人，都能在这样的诗句里获得巨大乐趣，儿童感到一种相知的兴奋，成年人则感到自己的童心跃跃欲试。

说起来驼罗庄的老百姓也是团结的，为了除这妖精，集体出资请来了和尚和道士。尽管这一处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我想说，团结或者合作的另一面，是需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人们会选择与自己相像的朋友，这种“同质相吸”、物以类聚的趋势，都加强了和谐的归属感和共同的使命感，彼此间能轻松欢笑，不需要过多解释便能读懂对方的潜台词，在快乐之中达到理解。
但这样的同质性也是同族意识、对外情绪、甚至是种族主义的基础，当你面对那些或多或少与你和你亲爱的朋友不一样的人时，这让你产生“排他”欲望。
这也解释了一路来经常出现的、普通老百姓对于师徒四人的抗拒。要我说，这种人性本质上的表现，是最值得当代人思考的一难。
好，回到原文。现在孙悟空来了，正如药到病除。
这一次的妖怪打得轻松，尽管是在黑夜中进行的。那妖怪全程不说话，孙悟空说：“这怪物还不会说话，想是还未归人道，阴气还重，只怕天明时阳气胜，他必要走。”
果然，东方发白，天亮的时候，那怪物现了本象，乃是一条大蟒蛇。孙悟空钻进这条大蟒蛇的肚子里，用金箍铁棒从蟒蛇脊背上一溯将出去，穿了一个大洞。巨蟒倒在尘埃里，呜呼死去。

除掉蟒蛇怪之后就要过沟。稀柿沟的恶臭他们已经闻到了，唯一办法就是将这些稀屎般的稀柿全部清空。
孙悟空心里有数。他让驼罗庄的老李先去办饭：
“你们去办得两石米的干饭，再做些蒸饼馍馍来，等我那长嘴的和尚吃饱了，变了大猪，就能拱了大路。”
我们之前在书中读到，孙悟空弄变化的情节是非常多的。但猪八戒的变化相对比较少。这一节，猪八戒总结他自己的情况是，如果变做轻巧华丽的事物，委实不能，但如果变山变树变石块变土墩变赖象、科猪、水牛、骆驼，真个全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先吃饱。
得知在吃饭方面绝无后顾之忧之后，猪八戒果然变成一只巨大的白猪，说：请看老猪干这场臭功。
这一难名叫“脱离秽污道心清”，回目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些稀柿恶臭，就是心中的污秽。这场臭功，其实正是净功。
然后猪八戒一边拱开稀柿，一边开路，一边吃饮食壮神。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情形，请大家想象一下：
驼罗庄的老百姓，有七八百人相送随行，形成一条送饭的接力队伍，保证猪八戒随时都能吃上。这条路，从庄上到山里，有三十余里，也就是说，他们送饭需要在庄里做好，然后骑着骡马连夜赶至三十余里的路程。猪八戒连拱两日，他们送来了七八石饭食。
西游记中的这一难，是很特殊的一难。打妖怪也好，猪八戒拱屎也好，老百姓送饭食也好，虽然都不算难度特别大的事情，但是其中的趣味性和喻义，则异常强烈，是全书中绝无仅有的独特一章。
好，感谢大家的收听，我们下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