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已婚女人-13

第五章-已婚女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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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熨烫、打扫、从大柜底下把絮状灰尘扫出来,这是阻挡死亡,也是拒绝生命,因为时间以同一动作创造和毁灭;家庭主妇仅仅把握消极方面。她的态度是善恶二元论。善恶二元论的特点不仅是承认有两个本原,一个是好的,另一个是坏的,而且设定善是通过取消恶,而不是通过积极行动获得的;在这个意义上,基督教尽管承认魔鬼的存在,却几乎不主张善恶二元论,因为人要奉献给天主,才能最好地与魔鬼作斗争,而不是关注魔鬼,以便战胜它。超越性与自由的任何理论都将恶的败北从属于向善的进步。但女人没有被召唤去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家、房间、脏衣服、地板,是固定的事物,她只能不确定地排除渗入其中的坏的本原;她力求战胜灰尘、污点、泥巴、污垢;她同罪恶作斗争,她和撒旦搏斗。但这是一个可悲的命运,不是转向积极的目的,而是要不停息地击退敌人。家庭主妇常常在癫狂状态中忍受这个命运。对此,巴什拉说出“恶意”这个词,人们也在精神分析学家的笔下找到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家庭主妇的嗜好是一种施虐受虐狂的形式;嗜好和恶习的特点,就是促使自由要它不想要的东西;因为有嗜好的家庭主妇憎恶以消极、肮脏、恶为命运,狂热地同灰尘作斗争,要求获得反叛灰尘的命运。因为一切活生生的扩张都在身后留下废物,她指责生活本身。一旦有个活的存在进入她的领域,她的眼睛就闪射出恶意的目光。“擦擦你的脚;不要弄乱一切,不要碰这个。”她想阻止她周围的人呼吸,一丝气息都是威胁。一切事件都带来无效工作的威胁,孩子摔个跟头,是一个要弥补的损伤。她在生活中只看到要出现解体腐烂,要求做出不确定的努力,失去了一切生之欢乐;她的目光严厉,表情忧心忡忡,严肃,时刻戒备;她以谨慎和吝啬自卫。她关上窗户,因为昆虫、细菌和灰尘会同阳光一起渗透进来;再说,阳光会毁坏丝绸帷幔,旧扶手椅藏在罩子下面,用樟脑丸熏过,阳光会使之泛白。她甚至并不乐于向客人展示这些宝贝,欣赏会弄污东西。这种不信任会转成尖酸刻薄,引起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敌意。人们时常谈起这些外省的资产阶级女子,她们戴上白手套,确保不在家具上留下看不见的灰尘,几年前帕潘姐妹杀死的就是这类女人【注】;她们对肮脏的憎恶,同她们对仆人、世界和自身的憎恶没有区别。


很少有女人从青年时代起便选择这样消沉的恶习。那些宽容地热爱生活的女人,不会这样做。柯莱特这样和我们谈到茜多:

这是因为她很灵活好动,但她不是一个勤奋的主妇;她爱干净,爽快,挑剔,但她远不是有嗜好的爱孤独的人,她不会去数餐巾、糖块和装满的酒瓶。手里拿着法兰绒衣服,监视着女仆长时间擦拭玻璃,她同邻居嬉笑,发出神经质的、急不可待地召唤自由的笑声,她说:“当我长时间细心地擦拭中国茶杯时,我会感到自己变老。”她忠诚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于是,她跨过我们家门口的两级台阶,来到园子里。她的阴郁的激动和怨恨立刻消失了。

性欲冷淡或受挫伤的女人,老姑娘,受骗的妻子,专断的丈夫使之过着孤独和空虚生活的女人,会落到这种神经质和怨恨中。例如,我认识一个老妇人,她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察看自己的几只大柜,重新开始整理一番;她在二十岁时是快乐的和爱打扮的;她被关在与别处隔绝的领地内,丈夫怠慢她,她只有一个孩子;她开始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就像别的人开始喝酒那样。在《丈夫纪事》【注】中的艾丽丝身上,料理家务的兴趣来自想支配一个世界的过度欲望、过度活跃的精力和没有对象便空转的统治意志;这也是对时间、世界、生活、人和一切存在的东西作出的挑战。


晚饭后,从九点钟开始,她洗东西。到了午夜。我在打瞌睡,而她的勇气仿佛无视我的休息,并显示我的懒惰,这就冒犯了我。

艾丽丝说:“想要干净,就不要怕先弄脏自己的手。”

屋子不久就会干净得没人敢住。有的是用来休息的床,但人只能睡旁边,在地板上休息。垫子太鲜艳了。生怕使它们褪色或者将头和脚枕在上面使它们黯然失色,每当我踩在地毯上,有一只手便跟随着我,用一件工具或一块布擦去我的痕迹。

晚上:

“做完了。”

从她起床直到她睡下,对她来说,要干什么呢?要移动每样东西和每样家具,触摸家里的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的每个角落。

眼下,是她身上的家庭主妇占据上风。她去掉壁橱的灰尘以后,给窗台上的天竺葵掸灰尘。

她的母亲说:“艾丽丝向来这样忙碌,她没有感到自己的存在。”

料理家务确实让女人无限地远离自身。沙多纳【注】说得对:


这是一项细心的、凌乱的、没有阻碍和限制的任务。在家里,一个保证能取悦他人的女人很快便达到衰退点,达到消闲和使她消失的精神空虚状态……

在这种逃遁、这种施虐受虐狂中,女人竭力同时与物体和自身搏斗,它往往正好具有性的性质。维奥莱特·勒杜克说【注】:“料理家务要求身体运动,这是女人可以进入的妓院。”令人注目的是,对干净的兴趣,在女人较冷淡的荷兰和在以秩序及纯净反对肉体快乐的清教徒文明中,具有极大的重要性。如果说地中海沿岸的南方人生活在快乐的肮脏的环境中,这不仅是因为那里缺乏水,对肉体和动物性的热爱使人们容忍人体的气味、污垢,甚至寄生虫。


准备饭餐是比打扫更加积极、往往更加快乐的工作。它首先意味着去市场的时刻到来了,这对许多家庭主妇来说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家庭的孤独压在女人身上,如果日常任务不能使她全神贯注的话。在南方城市里,当她能够一边坐在家门口缝补、洗东西、拣菜,一边闲聊时,她是幸福的;到河边去打水,对半幽居的穆斯林女人来说,是很大的冒险,我见过在卡比利亚【注】的一个小村庄里,妇女抢着到蓄水池去打水,这是一个官员让人在广场上建造的;每天早上,她们一起下到山脚下的河边,这是她们唯一的消遣。妇女们去采购,在排队时、在店铺里、在街角交谈,肯定她们“主妇的价值”,每个人都从中汲取自己的重要意义;她们感到自己是一个共同体的成员,这个共同体—暂时—对抗男人的群体,就像本质与非本质的对立。尤其购买是一件乐事,是一个发现,近乎一个创造。纪德在他的《日记》中指出,不懂得赌博的穆斯林用发现隐藏的财富来代替赌博;这是商业文明的诗意和冒险。家庭主妇不知道赌博的无根据,但一棵包得很紧的卷心菜,一块精制的卡门贝【注】干酪,是商人狡猾地隐藏起来而她必须偷到的财宝;在买卖者之间,建立的是斗争和玩弄诡计的关系,对买东西的主妇来说,赌注下在以最少的钱获得最好的商品上;极其重视最大限度的节俭,不能仅仅由操心难以做到的收支平衡来解释,而是必须赢得这一局。当家庭主妇怀疑地审察货摊时,她是女王;世界带着它的财富和陷阱摆在她的脚下,让她获取一个战利品。当她把购物袋掏空,倒在桌上时,她品尝着短暂的胜利。她把罐头、不易腐烂的食品放进壁橱,这能保证她对付未来;她满足地欣赏除去包装的蔬菜和肉,马上要施展能耐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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