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子母河边那些欢乐的情节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听众朋友大家好，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在《西游记》全书中，特别明媚有趣的章节，一个是“四圣试禅心”，一个就是这一回《禅主吞餐怀鬼孕，黄婆运水解邪胎》。师徒四人来到女儿国，还没进城，唐僧和猪八戒就在“子母河”里喝了河水，于是腹痛有胎了，也就是说，要生孩子了。

这个情节很有喜感，恰好当时又是早餐时节，季节的暗示十分重要，“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仿佛维瓦尔第的名曲《钢琴》来到春季部分，乐曲轻快起来。

所以在这一回中，就连一向都沉默寡言的沙僧，都变得很贫嘴。那正是这轻快的春光和欢乐的情节，让最沉默的人也忍不住想多说几句玩笑话。

当猪八戒听说自己就要生产的时候，扭腰撒（sā）胯很害怕，沙僧就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二哥，既知摧阵疼，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泡耳。”

后面猪八戒和唐僧喝了落胎泉，解了胎气，沙僧又来劝他们：“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总之在这一回，沙僧显得特别有生产的经验，这，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好笑了，所以让沙僧也变得爱说话起来。

好笑的情节还有另一个。

我们先用原文介绍一下西梁女国的情形。

此地甚有风情：“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又见那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卖盐卖米，酒肆茶房，鼓角楼台通货殖，旗亭候馆挂帘栊（lóng）。”“又见那手下人，尽是三绺（liǔ）梳头，两截穿衣之类。”

看起来，这个社会虽然是特殊的（都是女性），但社会经济却很发达繁荣，社会风貌也很健康。

与此同时，这里有一种与男性社会迥然不同的气息，那就是女性作主、女性独有的嚣张甚至动荡，比如说：毫不掩饰对“人种”的渴求。

在子母河边的村舍投宿时，孙悟空和沙僧去找如意真仙抢“落胎泉”，只留下唐僧和猪八戒在老婆婆家。

那家老婆婆笑道:“还是你们造化，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疑惑:“不得囫囵，是怎么的？”婆婆道:“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之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哪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

后来师徒四人到了女儿国的街道上，确实发现这个地方的女人们都“如狼如虎”，正在两街上做买做卖的人们，忽见他四众来时，全都鼓掌欢笑：“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有诗为证“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

这种非常动物性的欲望，在子母河边、女儿国如此蓬勃和嚣张，这体现的是一种自由。女性在这里是主体，将男人视为性的对象，而不是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写的一般社会的情况。

波伏娃曾在《第二性》中描述女人们在社会中的处境：（女人们）分散地生活在男人中间，通过居所、工作、经济利益、社会条件和某些男人——父亲或者丈夫——联结起来，比和其他女人联结得更紧密。……通过性别对社会进行任何划分都是不可能的，女人的基本特征就在这里：她是整体中的他者。

而在西梁女国，波伏娃所说的这个情形荡然无存。在这里，男性纯粹成为女性的性对象和“人种”，而不是“籍以回避经济危险”的对象。《西游记》中的西梁国，女人在这里成为世界的主宰，不再是他者。所以，关于“女儿国”的这种想象，是可堪骄傲的，几乎可以视为女权主义的张扬。

女儿国并不是《西游记》独有的想象。《山海经》中有女儿国的雏形，后来各种传说、中国故事里，也出现过类似的奇异国度。大概写于清朝嘉庆、道光年间的另一部小说《镜花缘》里，也出现了一个女儿国。巧的是，《镜花缘》中的女儿国情节中，还提到了《西游记》中的女儿国，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对比。

多九公道：“但这女儿国非那女儿国可比，若是唐三藏所过女儿国，不独唐兄不应上去，就是林兄明知货物得利，也不敢冒昧上去。此地女儿国却另有不同：历来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与我们一样，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虽亦配偶，内外之分，却与别处不同。”

在《镜花缘》中这个女儿国，林之洋也被国王看上了，“有许多宫娥捧着凤冠（guan一声）霞帔（pèi），玉带蟒衫并裙裤簪环首饰之类，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把林之洋内外衣服脱得干干净净。这些宫娥都是力大无客车，就如鹰拿燕雀一般，哪里由他作主。刚把衣履脱净，早有宫娥预备香汤，替他洗浴，换了袄裤，穿了衫裙，且把那一双大金莲暂且穿了绫（líng）袜……细问宫娥，才知国王将他封为王妃，等选了吉日，就要进宫。”

简而言之，就是在《镜花缘》这个女儿国中，是男人做着女人的事情，女人做男人的事情，林之洋被选为王妃之后，被强行穿耳缠足，受尽折磨。这种角色的倒置，可以使两性之间互相体会，尤其是男人得以体会女人的处境。

同是被国王看上，《镜花缘》的女儿国中，是真正把林之洋看成一个嫔（pín）妃，换裤为裙，缠足穿耳，而《西游记》的女儿国中，却不是如此。

那么《西游记》的女儿国国王具体如何呢，我们稍后分解。好，感谢大家收听，我们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