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鸟鸣涧》:诗佛王维参禅意,月夜空山闻鸟鸣

9《鸟鸣涧》:诗佛王维参禅意,月夜空山闻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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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鸟鸣涧》:诗佛王维参禅意,月夜空山闻鸟鸣第

鸟鸣涧

[唐]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公元701年,对于沉寂已久的大唐诗坛来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这一年,太原王氏家族,迎来了一个长相俊美、天赋异禀的婴儿,他是王维。就在同一天,西域碎叶城里,一位孕妇梦见了太白金星,紧接着生下一个双目炯然的孩子,起名李白,字太白。十一年后,被后世称为“诗圣”的杜甫,在河南巩县呱呱坠地,他的家族曾经辉煌过但如今已经衰落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还有更大的挫折等着他。就这样,最伟大的三位诗人星降中华。

未来的几十年间,他们分别选择了佛家、道家和儒家的生活方式,并并把这种信仰代入诗歌创作,给中国文学史带来了高光时刻。我们已经领略过月下独酌的李白和月夜忆舍弟的杜甫,这一节,我们的主人公是“诗佛”——王维。

如果把杜甫的人生比作地狱模式,李白的人生比作困难模式的话,那王维简直开了挂,拿了青春偶像剧的台本。

先说出身,不像李白出身边塞,也不像杜甫家道中落,王维可是根正苗红的望族嫡子。父系家族是太原王氏,母亲来自博陵崔氏,两大家族都是“世家中的世家”,在门阀垄断社会资源的唐朝,王维的起跑线,不知道是多少人望而却步的终点线。

生在这样一个顶级豪门里,王维从小就接受着最好的贵族教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什么是他不擅长的。王维的爷爷王胄,曾担任过宫廷乐官,王维继承了他的音乐细胞,作词谱曲唱歌无所不能,各种乐器样样精通,尤其是琵琶,弹得那叫一绝,后来还在王维关键的人生十字路口帮了他大忙,这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讲。

母亲崔氏对王维的影响也很大。她笃信佛教,擅长水墨丹青,王维从小耳濡目染,青出于蓝。书画方面开创了南宗山水画派,而佛理更是伴随他的一生。

我们知道王维字摩诘,相传是因为母亲临盆前看到维摩诘居士走入室内,以为佛光显灵故得此名。“维摩诘”是早期佛教的一位著名的居士,相传他本来是毗舍离城的富翁,结交权贵,在闹市过着锦衣玉食、妻妾成群的生活,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他宣扬大乘佛教,帮修行人离苦得乐。维摩诘的故事其实反映了大乘佛教“方便”的智慧,即过世俗生活,也可以做到清净无垢。

如此看来,王维晚年安心享受富裕生活,“大隐隐于市”,何尝不是受到这种大乘佛教的灵活变通的影响?

王维不仅多才多艺,还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气质高贵、风姿绰约……即使只是身着素衣芒鞋,静静地立在那里,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绝代风华。

我们知道,在大唐,要想步入仕途一般有两种途径,一是科举考试,进士及第之后,再通过公务员考试就可以当官了,前面讲过的刘禹锡、张九龄都是走的这条路;二是有人举荐,无论是隐居名山赚个好名声,还是边疆建功立业,又或是漫游各地拜谒名家,都是希望有前辈引荐,李白没考过科举,完全是在贺知章等人的引荐下才走近皇帝的。

这两条路,哪一条走通了都不容易,所以有志向入仕为官的人一般都是两条腿走路,一边混圈子一边考试。杜甫就是这样,二十多岁的时候漫游四方,结识了不少名家,三十多岁为了科举,在长安当了十多年北漂,最终四十多岁才混了个看门的官儿。

相比之下,王维就幸运太多了。他不仅在长安城扬名立万,还能再弱冠之龄高中状元——这要是让其他诗人看见,非得眼红死不可。那么,王维是怎么做到的呢?故事要从岐王开始讲起。

岐王是唐睿宗的第四个儿子李范,杜甫那句“岐王宅里寻常见”的诗说的就是他。李范生在帝王家,但他对王位不感兴趣,只喜欢结交文人才子,是个正儿八经的文艺青年。他特别喜欢王维的诗,想找机会提携王维一把。于是,他让王维准备好诗文和曲子,穿着华美的衣袍,跟自己到玉真公主的府邸拜访。

颜值与才华并存的少年,谁不喜欢?岐王让王维抱起琵琶,为玉真公主弹奏了一曲《郁轮袍》。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玉真公主彻底被眼前这位“妙年洁白、风姿郁美”的少年迷住了,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音乐啊!”这时,岐王又对玉真公主说:“此人不仅善丝竹、通音律,诗文更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啊!”然后示意王维将准备好的诗文呈给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读罢王维的诗,连声赞叹:“我早就读过这些诗,没想到竟然是你写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你长得一表人才,又精通声律,善写诗文,如果不中个状元,真是我大唐的损失啊!”就这样,得到玉真公主的亲口承诺后,王维果然在科举中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到现在为止,王维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的,前途看起来也一片光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或许还有机会博一下丞相之位,成为大唐帝国的第二个张九龄。然而人生哪有一帆风顺?老天为王维打开了无数道门,总归也是要关上一扇窗的。或许是为了磨练王维的心性,开启他的慧根和佛性吧,老天爷特意挖了一个大坑,等着志得意满的王维掉进来。

公元721年,初入官场的王维被授予太乐丞的官职,负责管理朝廷的乐队。然而,还没把这个位子坐热乎,王维就因为舞黄狮子一事,犯了皇家的大忌,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成了一个粮仓保管员。

从当初“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无限,到眼前“孤灯挑尽未成眠”的寂寞清冷,人生际遇的大起大落,让王维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但不同于其他人的是,在笃信佛法的母亲熏陶下,王维身上从小就带着一股佛性。就这样,参禅读经成了王维的精神支撑,让他熬过了在济州的五年光阴。漫长的岁月把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圆润而温柔。此时的王维,才算是真正悟透了佛家的“无我之境”。

离开济州后,王维没有急着返回长安,而是动身游历江南,在此期间,友人皇甫岳邀请王维,到自己位于浙江绍兴的云溪别墅作客。一天晚上,王维浅酌几杯之后,独自到后山散步。此时已是春深,一轮金黄的明月高悬天际,林间的桂花散发出阵阵芳香,远处寂静的山谷中,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王维就静静立在溪边,尽情体味着这些细微的美好和空灵。

回到别墅后,王维还沉浸在刚才的所见所闻中,突然他似有所悟,于是匆匆磨墨铺纸,提笔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望月诗——《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悟道后的王维,喜欢在诗中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意境。这首《鸟鸣涧》也是如此。诗中所描绘的花落、月出、鸟鸣虽然都是“动”的景物,但王维却匠心独运,通过“动”烘托出春涧的“静”,使得这首诗更加生机勃勃,从而不显枯寂。

在“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一句中,王维巧妙地采用了通感的手法,把“花落”这个动态的情景与“人闲”这个静态的情景结合起来。桂花是非常细小的,花瓣落地的声音更是微不可闻,也只有王维这样“心闲”的人,才能以心观物,捕捉到那些易被旁人所忽略的情景。而且,桂花从枝头飘落,缓缓落地的声音,更显出春山之“静”,仿佛世间的万物都沉浸在夜色的静谧和美好中。王维这句诗也与刘长卿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王维的前半首诗是以花落来烘托春山之静,那么,“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就是通过月出、鸟鸣这两组动态的意象,进一步强化“静”的氛围。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照亮了眼前黢黑的山谷;熟睡的山鸟习惯了静默的山林,月初竟然使它们惊觉地鸣叫了起来。月出和鸟鸣看似是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但其实,王维用了以动写静的手法,进一步衬托出春夜山间原有的静谧景象。

除了以动衬静,还可以从禅意的角度去欣赏这首诗。这里的禅意主要是指“无我”。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词“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意思是,无我之境只言外物不言我,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是典型的无我之境:字面上看,没有诗人的身影,但是细细品味其中的景象,才能抓到一丝线索,感受到诗人悠然自得的情绪,正因如此,诗句才令人回味无穷。

《鸟鸣涧》也是如此,整首诗都是在描写春夜山间的景色,飘落的桂花、寂静的山林、升起的月亮、时而鸣叫的山鸟和山间淙淙的流水……仿佛诗人不存在于其中。但是仔细品味:花落无声,若非人闲则很难注意到;同样的,流水淙淙、鸟鸣阵阵,若非人心平静,也很难品味出夜色的幽静。

整首诗如同一张飘然出尘的画卷,不仅物我合一,而且纤(xian)尘不染,仿佛能洗涤人心中的一切尘念。因此明代诗人胡应麟在读过这首诗后才会说:“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这不正是无我之境,独有的回甘吗?

禅认为,完整的人生应该经历三种境界:其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其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其三,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其实诗词的境界,也可以据此评判:不带情感的写景诗,可以算作第一重,这样的诗大多丢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不再被后人提起;寓情于景、造景抒情的诗可以算作第二重,其中不乏名句,但大都不因境界高远或者纯粹的审美价值,而被人铭记;达到无我之境的诗,当属第三重境界,陶渊明、王维就是这个层面中的写诗高手。

实际上,在王维后期的诗作中,都带有一种清净出尘的意境,无论是“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还是“谷静秋泉响,岩深青霭残”,亦或是“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王维都试图营造出一种“幽、静、深、冷”的意境。而且等你读罢全诗,掩卷沉思的时候,还会发觉,在王维富有禅趣的诗句背后,还蕴含着一种隐而未发的旨趣,使王维的诗显得幽深静谧,隐而不显。无怪乎苏东坡这样评价他:“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同样是对月吟诗,李白的做法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杜甫想的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而王维却说“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不难发现,虽然三人并称“诗坛三绝”,但他们的人生际遇不同、风格气质不同,诗风也截然不同:一身传奇的李白,风格浪漫奔放;半生飘零的杜甫,风格沉郁顿挫,而大起大落参透佛法的王维,风格唯美而充满禅意。

如果认为王维的诗反映出了“无我”的境界,那么李白的诗则是处处有我。这也难怪,他是大唐的谪仙人,很少把别人看在眼里,即使能看到别人,也是别人围着自己转。他赠别汪伦,说的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他听蜀僧濬弹琴,说的是“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他在酒席上唱歌,说的是“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虽然处处有我,但是李白诗歌中的“我”不只是李白个人,也反映了盛唐昂扬向上的民族活力,代表着浪漫豪迈的时代精神,。

这一点与杜甫正好相反,杜甫生活在大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时代,他本人又特别具有共情能力,自己思念亲人就推己及人,想到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自己的茅草屋被秋风吹破,就希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的诗歌也“有我”,但这个“我”是一个胸怀家国天下的儒家士大夫,他用深厚的文字功底和人文关怀,去反映安史之乱时期的人民生活,这才有了“诗史”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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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了不起的刘大胖

    同年同月同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