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四月十日,慕容宝下诏大赦,凡跟慕容会同谋的人,一律无罪,官复原职。论功行赏,擢升将军、晋封侯爵的有数百人之多。辽西王慕容农伤势至重,头骨被砍破裂,可看见脑髓:慕容宝亲自给他裹伤,仅仅救活一命。政府人事重新调整,任命慕容农当国务院左执行长(左仆射),不久,升任最高监察长(司空)兼国务院总理(领尚书令)。慕容会部将、建威将军馀崇向政府自首,慕容宝嘉勉他的忠心,擢升中坚将军,命负责宫廷警卫。追赠高阳王慕容隆“宰相”(司徒),谥号康王。
慕容宝擢升高云当建威将军,封夕阳公,收作自己的义子。高云,是高句丽王国(首都丸都【吉林省集安市】)皇家远族;前燕帝国国王(一任文明帝)慕容皝击破高句丽王国时(参考三四二年十月),把高句丽王国皇族强行迁移到青山(辽宁省义县东),后裔遂成为燕帝国(前燕及后燕)的臣属。高云沉默寡言,当时人并不十分看重他,只有中卫将军、长乐郡(河北省冀州市)人冯跋,对高云的恢弘气度印象深刻,跟他成为好友。冯跋的老爹冯和在西燕帝国当将军,西燕灭亡,被安置和龙城(首都龙城内皇城)。
10晋帝国国务院执行长(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仗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权势,大肆收受贿赂,奢侈浪费,不知道一点节制。对王恭、殷仲堪十分厌恶,劝告司马道子裁减二人的兵权。于是流言四起,人心汹涌不安。王恭等的反应是,下令部队磨利武器,调动部署,上奏章请求北伐。司马道子怀疑王恭等的动机,由晋帝司马德宗下诏(司马道子诏)说:天正盛夏,恐怕妨碍农业,命全军复员。
王恭派人晋见殷仲堪,暗中商议讨伐王国宝等。南郡公桓玄因政治上不如意(参考三九二年十一月),打算利用殷仲堪的军队,制造混乱,遂向殷仲堪提出警告:“王国宝跟你们这批人一向是死对头(参考三九○年正月),唯一的忧虑是你们迟迟未被消灭。而今他既手握大权,和王绪内外配合,狼狈为奸,无论干什么勾当,没有一件事达不到目的。王恭是皇上(司马德宗)的舅父(王恭是司马德宗嫡母孝武皇后王法慧的老哥,参考三九○年正月),王国宝未必敢害他。而你是先帝(十五任帝司马昌明)超过常规特别选拔的(参考三九二年十一月)独当一面的高官。人们都认为:你虽然头脑清晰,但不是封疆大员的材料。如果忽然之间,颁下皇帝诏书,征召你回京师担任立法院最高立法长(中书令),擢升殷觊当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州长,你如何因应?”殷仲堪说:“我一直担心,你认为应该怎么办?”桓玄说:“王恭为人正直,疾恶如仇,你最好跟他秘密缔结盟约。发动晋阳(山西省太原市)的武装部队,清除君王身旁的奸恶(原文:“与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参考《春秋公羊传》〈前四九七年〉。当时晋国执政的六大家族内讧,赵家族长赵鞅,采邑在晋阳,起兵攻击范家、中行家。地方官员武装反抗中央,不敢表明针对君王,只好说针对君王身旁奸恶之辈),然后东西夹击(王恭由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向西,殷仲堪由荆州【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向东)。我虽然不成材,但自愿率荆楚(湖北省)豪杰壮士,手拿戈矛,充当先锋,这正是姜小白(桓)、姬重耳(文)的功勋。”
殷仲堪深为同意,于是,在外结交雍州(州政府设襄阳【湖北省襄阳市】)州长郗恢;在内跟堂兄、南蛮保安司令(南蛮校尉。司令部同设襄阳)殷觊,南郡(湖北省江陵县)郡长(相)、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人江绩,暗中研究。可是殷觊反对,说:“做臣属的有臣属的职责;中央政府的是是非非,当一个地方官员,怎么能够过问?晋阳出兵之事,我不敢听。”殷仲堪勉强他支持,殷觊大怒说:“我不会参与你的计划,但也不会反对你的计划。”江绩也竭力分析不可以这么做。殷觊恐怕殷仲堪诛杀江绩,就在座上用和缓的语气从中调解,江绩说:“大丈夫生在世间,怎么会接受死的威胁?我江绩快要活到六十岁,只缺少一个死的地方!”殷仲堪对他的坚定正直深感不安,命杨佺期接任他的官职。中央政府得到消息,征召江绩返回京师当总监察官(御史中丞)。殷觊发现已无法阻止,遂宣称“散发”,辞职(“散发”,是三四世纪上流社会的一种贵族病。当时,贵族中很多人经常服用“寒食散”,跟二十世纪一般人服用维他命丸、鱼肝油丸一样。据说,寒食散可以永留青春,使肌肤雪白,有美容之功。但因毒素很强,服用后浑身发烧,必须作长途散步,使热度消失,称“行散”。问题是,“行散”只能减热,无法抗毒,一旦发作,肌肤崩裂,痛苦不堪,称“散发”,往往无救。十二任哀帝司马丕,以二十五岁的少年,就死于“散发”,参考三六四年三月。用缩短生命的方法去追寻长生,是有钱有势人的一种特权)。殷仲堪去探望他,对殷觊说:“老哥的病使人忧虑。”殷觊说:“我的病不过使我一个人死,你的病可是要使满门的人死,应该为自己忧虑,不要为我忧虑。”而雍州州长郗恢,也拒绝合作。殷仲堪惊疑犹豫,不敢决定。可是,王恭的使节正好到达,殷仲堪遂满口答应,王恭大喜。
四月七日,王恭上疏列举王国宝的罪状,起兵讨伐。
当初,十五任帝(孝武帝)司马昌明信任国务院左执行长(左仆射)王珣;后来,司马昌明突然死亡,来不及把王珣列入“顾命大臣”名单,无形之中,就丧失权势。王珣虽然仍照常上班办公,但沉默不再多言。
四月十日,王恭兵变的奏章送到中央,京师内外,戒严备战。司马道子问王珣说:“两个军区(兖州【王恭】、荆州【殷仲堪】)叛变,你知道不知道?”王珣说:“中央政治上的得失对错,我从来没有参与意见,王、殷二人的反叛,我怎么会知道!”王国宝惊惶恐惧,不知道如何是好,派数百人军队,驻防竹里(江苏省句容市北),当晚,突然大风暴雨,数百人四散逃走,各自奔回家园。王绪建议王国宝:假传相王(宰相兼亲王司马道子)命令,征召王珣以及中央军事总监(护军将军)车胤,一齐诛杀,铲除人民对他们的盼望。然后挟持皇上(司马德宗)、宰相(司马道子),动员全国军队,讨伐王恭、殷仲堪;王国宝同意。可是,等王珣以及中央军事总监(护军将军)车胤奉召而至时,王国宝又不敢动手,反而向王珣请教如何因应。王珣说:“王恭、殷仲堪,跟你并没有深仇大恨,不过争一点小权,夺一点小利罢了。”王国宝说:“莫非要把我当曹爽(曹爽事,参考二四九年正月)?”王珣说:“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有曹爽那么重的罪,王恭又岂是宣帝(司马懿)者流!”王国宝再请车胤指点明路,车胤说:“从前,桓温包围寿阳(安徽省寿县),很久很久才把它攻克(参考三七一年正月)。如今,政府发兵攻击京口(江苏省镇江市),王恭一定登城坚守。如果京口还没有攻破,而殷仲堪的军队从长江上游乘虚而下,你用什么阻挡?”王国宝更加紧张,六神无主;最后,上疏辞去所有官职,前往宫门等待处罚。可是奏章呈递上去之后,忽然间大为后悔,宣称:皇上已下诏命他恢复原官。司马道子愚昧懦弱,胆小怕事,只盼望维持表面平安,于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王国宝身上,派骠骑将军府首席军事参议官(骠骑咨议参军)、谯王司马尚之逮捕王国宝,移交司法部(廷尉)审判。司马尚之,是司马恬的儿子(司马恬,参考三九○年正月)。
资治通鉴原文
丁丑,宝大赦,凡与会同谋者,皆除罪,复旧职。论功行赏,拜将军、封侯者数百人。辽西王农骨破见脑,宝手自裹创,仅而获济。以农为左仆射,寻拜司空、领尚书令。馀崇出自归,宝嘉其忠,拜中坚将军,使典宿卫。赠高阳王隆司徒,谥曰康。
宝以高云为建威将军,封夕阳公,养以为子。云,高句丽之支属也,燕王皝破高句丽,徙于青山,由是世为燕臣。云沉厚寡言,时人莫知,惟中卫将军长乐冯跋奇其志度,与之为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为将军,永败,徙和龙。
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附会稽王道子,纳贿穷奢,不知纪极。恶王恭、殷仲堪,劝道子裁损其兵权;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缮甲勒兵,表请北伐;道子疑之,诏以盛夏妨农,悉使解严。
恭遣使与仲堪谋讨国宝等。桓玄以仁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势以作乱,乃说仲堪曰:“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毙之不速耳。今既执大权,与王绪相表里,其所回易,无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必未敢害之。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皆以君为虽有思致,非方伯才。彼若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觊为荆州,君何以处之?”仲堪曰:“忧之久矣,计将安出?”玄曰:“孝伯疾恶深至,君宜潜与之约,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玄虽不肖,愿帅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桓、文之勋也。”仲堪心然之,乃外结雍州荆史郗恢,内与从兄南蛮校尉觊、南郡相陈留江绩谋之。觊曰:“人臣各守职分,朝廷是非,岂籓屏之所制也!晋阳之事,不敢预闻。”仲堪固邀之,觊怒曰:“吾进不敢同,退不敢异。”绩亦极言其不可。觊恐绩及祸,于坐和解之。绩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胁邪?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获死所耳!”仲堪惮其坚正,以杨佺期代之。朝廷闻之,征绩为御史中丞。觊遂称疾发,辞位。仲堪往省之,谓觊曰:“兄病殊为可忧。”觊曰:“我病不过身死,汝病乃当灭门。宜深自爱,勿以我为念!”郗恢亦不肯从。仲堪疑未决,会王恭使至,仲堪许之,恭大喜。甲戌,恭上表罪状国宝,举兵讨之。
初,孝武帝委任王珣,及帝暴崩,不及受顾命,珣一旦失势,循默而已。丁丑,王恭表至,外戒严严,道子问珣曰:“二籓作逆,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珣弗之预,王、殷作难,何由可知!”王国宝惶惧,不知所为,遣数百人戍竹里,夜遇风雨,各散归。王绪说国宝矫相王之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时望,因挟君相发兵以讨二籓。国宝许之。珣、胤至,国宝不敢害,更问计于珣。珣曰:“王、殷与卿素无深怨,所竞不过势利之间耳。”国宝曰;“将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欤!卿宁有爽之罪,王孝伯岂宣帝之俦邪?”又问计于胤,胤曰:“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今朝廷遣军,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将何以待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诈称诏复其本官。道子暗懦,欲求姑息,乃委罪国宝,遣缥骑咨议参军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尚之,恬之子也。
这个王珣就是书法家王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