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16期

虎太郎和宁安商量着洋平的食谱，宁安在虎太郎那张严肃甚至有几分刻板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特殊理由。因为他身为厨师长，原本不需要对小孩子的饮食如此用心，宁安小心地提出用文思豆腐汤搭配虾球鸡蛋饭，虎太郎又添加了几条建议。洋平嚷嚷着要看宁安做饭，菊子夫人只好带他来到后厨。

洋平问道：“宁安师傅，什么是文思豆腐呢？”  

宁安认真地解释说：“中国人将豆腐称作小宰羊，是说它非常鲜美，苏东坡有云：‘煮豆为乳脂为酥’，文思豆腐是乾隆年间扬州僧人文思和尚所制。一会儿你就知道这道菜有多好吃了。不过此道菜难在刀工和火候，刀功还需要虎太郎厨师长，这点我是不如的。”  

虎太郎听后也不推辞，他拿出那把特制的日本厨师刀。不一会儿，宁安讲的各种辅料就切好了，豆腐丝散在清鸡汤里，如银河散发的银亮光丝，又点缀各类辅料，真是五彩缤纷，闻起来也香甜浓郁。 

汤好了，这边宁安焖的米饭也差不多了。鸡蛋饭是传统的日本和食，不过宁安给他加了虾仁。当他们将饭端上来，洋平先是欢呼，先是小口的吃，后来迫不及待地用勺子盛，很快地吃了一大碗。洋平还天真地问道：“这些料理是中国菜，还是日本菜呢？”听到洋平这么问，宁安和虎太郎都愣住了。按说文思豆腐是淮扬菜，却使用了日式刀工；而鸡蛋饭是日本料理，却有西洋烹饪法和中国模具，这真是很难说清楚的。

这次洋平的晚饭过后，虎太郎和宁安都开始准备副领事拟定的以“春”为题目的厨艺比赛了。老鲁也开始准备起杀死日本人的毒药。日本宪兵对后厨的看管很严格，每天入货，都有专门人手看管。这种大型宴会，也会有专门检验的人负责，还会有能闻出毒品味的日本警犬。而且，毒物的发作时间，投放方式和剂量，都需精心设计。  

经过一番周折，老鲁搞来了一种俗称“醉仙桃”的神经性毒物。这种毒物是由中药萃取而出，发作时间比较长。他们俩还拿老鼠和猴子做了实验，了解了这种毒的发作间歇与具体时效，以便投毒后争取时间全身而退。有关行动计划，这俩人也是反复推演，力求万无一失。老鲁还疏散了亲属，暗中将酱菜园抵押给典当行，这次行动，宁安没有十分把握，老鲁决定亲自出马，以送调料为由，将装毒物的密封料包贴上标签，混在其中送进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事到临头，还是出事了。 

下午三点半，宁安来到领事馆门口，等待老鲁送货。过了约定时间，却并不见人。宁安心急如焚，怕出事，急急地跑去了宝瑞调料园，果然“朝天椒到货”的牌子不在，而且宁安还发现店门口有了几个卖香烟的小贩。说是小贩，但不叫卖，只沉着脸，抄着手在袖筒，盯着店门口。店门冷冷清清地开着条缝，有点黑，隐约看着有人。  

宁安的脑袋“轰”地一声响了。老鲁暴露了。老鲁被盯上，宁安也就危险了。  

暮春，天气已然有些热，宁安的汗被挤出来，他脑子急剧旋转，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办？转头就走，带着全家人过流亡日子，命保住了，任务肯定完不成。但不走又怎样？他和老鲁是单线联系，上级知不知道有他这个人都不清楚。他这么冒失地进去，不过是多送条命罢了。 

这时，门帘子栓的铁三角瓦不断作响，脆生生的，往常宁安最喜欢这声音，如今听着，却如同催命符咒。这时门被推开，一个胖大的男人举着牌子，一路跑，一路唱着什么。几个小贩装扮的暗探，都扑过去。宁安吓了一跳，斜斜地看着老鲁从身边闯过去，肩上还有块银圆大小的豆腐乳污渍。阳光刺眼，宁安皱着眉，老鲁并不理睬宁安，只带着几个暗探兜圈。他面带微笑，将“朝天椒到货”的牌子举得高高的，不断摇晃。他踩踏着街道的蔬菜摊，踢飞了卖馄饨的条案，唬得几只花白相间的狗“嗷嗷”乱窜。  

宁安紧攥着手，牌子上“朝天椒”几个字辣得他眼睛生疼。仔细听去，老鲁用南京土语唱的“盐水鸭子香，文思豆腐嫩，辣椒爆炒大肠辣……”  

老鲁兜了两个圈子，猛地停住，一他头撞到调料园的石麒麟上。青石雕的麒麟，右边全染红了，没有碧血，只溅出了红白相间的脑浆，惹得暗探们大骂晦气。 

宁安呆呆地站在远处街角，心里没有痛楚慌乱，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半条街的人都拥去看死尸了。宁安缓缓地调转头，朝关帝庙走去。他不知道老鲁是什么时候被暗探盯上的，但想来自己暂时安全了。因为老鲁举那块牌子，无疑暗示着他已经把毒药藏在平时俩人交接情报的关帝像后面。老鲁是拿自己的命成全了宁安，完成这任务。宁安想了想老鲁唱的歌谣，心下也有点明白了。那不是什么暗语，是老鲁对宁安的最终遗言。将来宁安定要在老鲁的坟头烧他唱的这几道好菜，让老鲁在阴间也能大饱口福。 

老鲁唱歌真难听，纯粹是破锣。这样想着，宁安却泪流满面。 

后来他才知道，老鲁，绰号鲁大料，真名叫鲁光复，民国光复那年生人。下午4时15分。宁安在关帝像后，终于找到了老鲁给他的那包印有“精细盐”字样的毒物。这时他又想起老鲁的种种好处，不禁潸然泪下。宁安这时才觉得饮食没有贵贱，山珍海味和简单小吃，甚至不那么上台面的猥琐低等食材，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因为料理都是给人幸福的。

宁安的心更坚定了。毒物害人，本为厨界大忌，饮食杀敌，则义不容辞。他匆忙地赶回了领事馆，已是4时40分。领事馆值班宪兵正对今晚宴会食材和各种配料进行细致的检验。宁安看到，调料袋子被整个翻出来，一只警犬嗅着气味。他内心狂跳，幸亏老鲁没将毒物混在里面，否则很可能被翻捡出来。此刻那毒物仿佛长在了宁安身上，紧紧地扣着他的肉。  

此时，一个宪兵走来，要搜查宁安的身体，遭到了宁安的拒绝。宁安这样说：“我天天出入领事馆，你们也都检查，为何还要再搜查？这是对我的侮辱！”宁安说这些抗议的话时非常紧张。他和门口卫兵熟悉，刚才进来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认真搜查。但如果此刻检查，肯定要露馅。  

“不用了！”这时，虎太郎阻止了宪兵，“你们是在侮辱优秀厨师。不要再这样了。”  

见到走来的虎太郎如此说，宪兵不再纠缠。不知为何，看着虎太郎信任的目光，宁安有些内疚。因为他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用厨房杀人的坏家伙。 

“不要想太多，安心比赛吧。”虎太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安无言，他真想扭头就走，离开这里，再也不管这些事了，但是老母亲和兄长一家，还有老鲁那张胖胖的笑脸又从脑海里飘了出来，盯着宁安。宁安叹了口气，暗暗对自己说：就算是地狱之行吧，总要有人下地狱。如果他不幸死了，就让他骆宁安在地狱里做个好厨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