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15期

这一天，领事馆宴请要转道归国述职的本多丰繁大佐。本多隶属于第十二军第十旅团，是一名善战勇悍的联队长。他长期驻守山东济南，但近来山东的敌对势力发展很快。他忙于征伐，饮食不规律，落下了严重胃病。山东乃鲁菜之乡，口味偏咸，喜放酱油和重料，本多吃了很不习惯。而日本料理偏生冷，他的胃也难以承受。这一次他吃了宁安做的淮扬菜，觉得非常舒服。便要求宁安出来见面，还说要在述职回到华北后，将宁安带到济南，专门负责给他打理饮食。 

然而宁安拒绝了。他说他不能离开南京城，理由是照顾妻女。本多听后不耐烦地让宁安带上妻女一起去济南。 

“对不起，我不能和您去。”宁安还是拒绝了。  

本多喝了不少酒，脸上浮起凶恶的神色。他眯起眼说：“厨子，你知道我们在战场上怎么称呼中国人吗？哼！呛骷颅！”

本多有些微醉，接着说：“我们喊着这个名字，砍下他们的头。我们和中国军人艰苦作战。他们非常狡猾。夜间行军，他们有时就藏在急行军的队伍里，也会说几句日本话。这时候就要看他后背有没有草鞋喽。中国人混在我们联队，我捉住他，让他盘腿坐着，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所以头被砍掉，人往前倒，身上没有一丝血。我的副官得病了，据说脑浆可治疗。他就把那脑袋劈开，用饭盒煮着吃啦。”  

宁安听着本多说着嚣张的话语，笔直地站着，汗渍已湿透衣服。他咬着嘴唇，不吭声。副领事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悠然地喝着茶，并没有劝阻的意思。 

本多上前，拍着宁安的肩膀说：“让你走非常简单，把你的妻女送到南京慰安所，诺，就在孝陵卫附近。没有命的，开放！开放！”  

本多说完哈哈地笑着，仿佛回忆起什么美好往事，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一些日语。宁安虽不是很懂日语，但本多说的这几句他还是听得懂的，这是非常侮辱人的意思。宁安听完，平静下来。是啊，他早该死了，死在两年前。当时他躲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兵杀死母亲和兄长一家人。他是懦夫，藏身在常春藤后，连哭泣都不敢出声。那天晚上，天下着小雨，却不像雨，也不像眼泪，那仿佛是耻辱的血。宁安像行尸般活到现在，能报仇，是造化，不能报仇，就是命。他认了。 

“大佐不能这样做。”  

这时宁安听到生硬的汉语在耳边响起，回头看，说话的竟是虎太郎。 

虎太郎面无表情地站在宁安身边说：“骆师傅是领事馆厨师的主要干部，领事馆外事接待非常繁忙，大佐要走他，我们有很多任务无法完成。”  

本多听后愣住了，扭头看着副领事。这时副领事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多君，你去本土述职，回来还要一段时间嘛。我再劝劝骆师傅，毕竟故土难离。实在不行，我再派给你其他优秀的淮扬菜师傅。”  

这时本多不再难为宁安，但仍狠狠地瞪着他，直到被其他军官拉走。随后宁安缓缓地退出宴会厅。春日，碧蓝的天空像泛滥而出的海带浓汤，宁安扬着头，一阵眩晕，突然有一种腥甜浓郁刺鼻的味道，让他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虎太郎走过来，叹了口气。宁安问道：“为何要救我？”

“你是优秀的庖人，”虎太郎说，“应死于厨台之前，而不是被武人屠戮。”  

这也是理由？宁安没好气地想着，这虎太郎还真是痴迷于庖肆之艺。但不管怎样，虎太郎毕竟救了他。宁安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大病了一场，大半个月后才慢慢恢复起来。

老鲁等宁安病好了一些才约他见面，见面自然是免不了安慰了一番。随后宁安回领事馆工作，被告知有一场非常重要的宴会。虎太郎厨师长向副领事提出，要和宁安比试中日不同厨艺。副领事留学欧美，在帝国大学当过文科教授，也在南京多年，还是日本外交界有名的美食家，听了如此的建议，便欣然同意了，他还让宁安和虎太郎各自做出拿手菜肴，让大家评鉴。 

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这次暗杀日本人的行动。

宁安不想比赛，但他担心影响任务。自从参加军统，他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他想复仇，也想早些结束折磨，在大后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但副领事的命令，也不好违背，否则复仇就成了一场空想。

傍晚，宁安收拾完厨具，正准备回家，副领事的夫人菊子，一个温婉秀美的日本女人，匆忙走来，焦急地对宁安说：“骆师傅，洋平吃不下饭，你能否帮他单独弄点？”宁安点点头，却没有动。晚餐是由虎太郎做的日系料理。他还专门给洋平做了饭。宁安若主动答应，似是对虎太郎厨艺的否定。更何况，副领事刚给他们俩下达了比赛的命令，但菊子夫人焦急的样子又让他于心不忍。宁安纠结间，虎太郎却走来了，对宁安示意：“骆师傅，能否帮我看看洋平？为何我的料理他吃不下呢？”  

宁安看到虎太郎谦虚的样子，不好反驳，就和他一起去看洋平了。洋平躺在长沙发上，看上去懒洋洋的。宁安回头问虎太郎：“厨师长，请问您为洋平准备的和食是什么？”  

“额，我炖了梅子味噌汤，用于开胃，因为他食欲不振，身体代谢慢，并为他特制了乌龙汤面，非常滋补的，但是他依然吃不进去。”  

“哦。这样啊。小孩子肠胃弱，不适于刺激，您的这套方案对大人可以，但对孩子可能有些刺激了。和食偏寒，洋平从小吃中餐，乌龙面对他来说还是硬了一些。现在他的胃口应该适于调养多一些。”  

虎太郎听后不住地点头，认真地对宁安鞠躬说：“受教了。”  

宁安看着虎太郎这样，心也慢慢放轻松了下来。此时洋平也翻身起来，下了沙发，欢笑着说：“宁安师傅，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马上就做好。”宁安笑着回答。说实话，每次看到从小生活在中国的洋平，宁安的情感总是异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