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14期

老鲁拉了宁安一把，示意他该走了。 

宁安丢下烟头，迅速离开小院。他甚至不敢回头，他很害怕妻子担惊受怕的眼神，更害怕女儿稚嫩的呼喊。他和老鲁悄悄走到街角，老鲁握着他的手说：“猎刀，领事馆门口见。”

 说起老鲁与宁安的相遇，貌似是一种缘分，实则是一种命运。宁安从来没有放弃过为自己的亲人复仇。他进入领事馆，不是那么简单。虽然他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但当老鲁找上他，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加入军统，代号为“猎刀”。他要为惨死的中国人复仇。  

老鲁三十多岁，公开身份是调料店的老板，常年穿件油渍麻花的大褂，身上有股酱菜和花椒味。他的“宝瑞调料园”也在南京城开了快十年了，并且颇有信誉。宁安当厨师那些年，没少和他打交道，但谈不上是朋友。因为宁安很瞧不上老鲁那股猥琐的劲头。另外老鲁有个绰号叫“鲁大料”，人胖，眼小，见人就弯腰作揖，讲恭维话，还兼任自治会保甲长。这么滑头滑脑的小商人，谁也想不到竟是隐藏极深的军统南京区的特务。当老鲁向宁安表明身份时，宁安还以为老鲁开玩笑。但当老鲁拿出对宁安的委任状，他再也不敢说“鲁大料”是个肤浅的家伙了。老鲁拿出对宁安的委任状，同时“啪”的一声将一把黑黝黝的手枪拍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对宁安说：“骆师傅，你有三条路，一条是杀了我，向日本人领赏；一条是我们一起杀鬼子；最后一条，是我枪毙了你。我们军统在敌后提头过日子，你了解我的秘密。不是自己人，只能处理了。”  

宁安想到惨死的家人，把牙一咬，就答应了。 

“你要隐藏好，给冤死的同胞报仇哦！”老鲁紧紧地握着宁安的手。宁安却感觉那双浸泡了酱菜的手臭烘烘的。

老鲁也看出了宁安的嫌弃，尴尬地抽出手，自嘲地说：“你这读过圣贤书的厨子，别瞧不起人。大家都是庖丁、易牙的门人。你们上了锅台，我们在后厨罢了。”

宁安连忙摆手，说只是不习惯罢了。老鲁笑笑又说：“咱们往后都是同志，管他前厨后厨。哪天我要是牺牲了，你可要给我做道大菜，好好祭奠一下。”

这次制定了暗杀日本人的计划后，宁安的心里却没少纠结，这会儿他和老鲁分开后，宁安独自走去。

下午阳光正好，天蓝蓝的，行人慢吞吞的，小贩们懒洋洋地叫卖着，似乎南京还是那个南京，丝毫没有两年前人间地狱的模样。但宁安知道，那只是表象，满街飘扬的日本小旗，提醒着他屈辱的经历。宁安的步子越来越沉重。他本不必要这样。他可以安逸苟且地活下去，凭着手艺，他还能带着妻女在乱世苟活。 

宁安思绪乱如麻团。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时他想着自己必须和敌人战斗。因为此刻，他仿佛看到母亲和兄长一家人，正在云彩旁边冷冷地望着他，似是责备，又似是鼓励。宁安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他如果实行了这个任务，便是打破了厨师的底线。今晚，他将害死很多人。尽管，这些都是该死的日本人。可是他还记得，当初他拜在松鹤楼最有名的师傅顾八爷门下时，对着祖师爷易牙的画像，第一个许的誓言，便是身为飨子，绝不以厨艺害人！如今师傅过世，他却为了完成任务，成了顾氏淮扬菜门里的败类。想到师傅对他的殷殷期盼，宁安心如刀绞，可是宁安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复仇，因为母亲和兄长一家惨死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宁安在进入领事馆后，跟着老鲁学习了很多特工技能，如开锁、盯梢、显影等。但是他在这方面远不如他的厨艺。宁安观察领事馆来往人等，画出了领事馆内部构造图。他甚至溜入了领事办公室，拍下了一些文件。当时的情形非常凶险，恰好领事回来，遇到宁安在他办公室门口，非常怀疑。好在平时宁安为人低调，厨艺又精湛，领事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才简单盘查了几句，就放行了。可就是这样也让宁安的后背衣服几乎湿透。宁安常将情报用明矾水写在纸上，送到关帝庙神像后的一个小洞。 

显然，宁安不适合当间谍。首先他胆子不大，其次也不够机警灵活。“猎刀”这个代号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间谍的赝品，说到底他不过是一把“厨刀”而已。

早上，宁安五点半就进入领事馆准备早饭。他总能第一个看到虎太郎。如果抛却民族仇恨，宁安很佩服虎太郎的敬业精神。宁安与虎太郎有过几次交谈，说白了虎太郎其实对宁安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但是宁安对虎太郎的情感却很复杂。

宁安在领事馆里度日如年，成为军统的新鲜劲一过，当任务一次次传来的时候，宁安便不堪重负了。每天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晚上还会做噩梦，他经常梦到自己被日本兵抓走了，或者被日本刀砍断了脖子。他想报仇，但是妻儿却让他牵肠挂肚。他想杀日本人，可一想到杀人场景，还是会心惊肉跳。夜深人静时，他甚至偷偷地后悔过，后会自己一时冲动加入了掉脑袋的组织。宁安每天早晨买菜，会去山东路的菜市场，那里必然经过宝瑞调料园。他和老鲁是单线联系的，每次宁安看到调料园里摆出了“朝天椒到货”的牌子，就知道会有新任务，才去和老鲁接头。老鲁比他机警多了，他从不让宁安亲自去调料园，而是让宁安看到信号后，去关帝庙传递情报，约会碰头。  

宁安也和老鲁说了几次，说自己不是特工人才，让老鲁介绍自己去前线，好歹真枪真刀地拼杀，也比现在提心吊胆的强。老鲁听后笑着说：“晓得啦，骆师傅是专业厨子，业余间谍。谁让我们的特务都没有好厨艺，进不了领事馆呢？放心，这次任务做完后，你全家撤退到重庆。我都安排好了。”听老鲁这么讲，宁安的心里却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