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1005【公元358年】段王妃竟能在丧尽自尊、酷刑拷打下坚决拒绝自诬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9冬季，十月，晋帝国泰山郡（山东省泰安市东）郡长诸葛攸攻击前燕帝国所属的东郡（山东省鄄城县北），侵入武阳（山东省莘县南）。前燕帝慕容儁派最高指挥官（大司马）慕容恪，率最高监察长阳骛、乐安王慕容臧统军阻截。诸葛攸大败，撤退，返回泰山郡。

慕容恪渡黄河南下，夺取河南（黄河以南）土地，分别委派郡长、县长。

10 前燕帝慕容儁打算征服前秦帝国、晋帝国。

十二月，慕容儁下令各州郡政府，调查辖区内所有役男。每家只准留下一个青年，其余的全体征召入伍。打算使步兵人数满一百五十万，明年（三五九年）春季在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集合。武邑郡（河北省武邑县）人刘贵上疏陈述：“人民贫穷悲苦已到极点，这种‘留一发兵’的征召办法，千古未有，一定会引起土崩瓦解的巨变。”慕容儁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下令改为“三五发兵”（参考三四二年十二月），并宽限时间，到明年（三五九年）冬季，在首都邺城集结。

当时，前燕帝国不停地征兵征和抽捐抽税，各机关纷纷派出使者，道路上马不停蹄，郡政府和县政府无法应付，苦不堪言，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兼立法院总立法长（中书监）封奕请求：“从今以后，除非是国防上有限期的紧急军令，任何机关，不可派出使者。至于民政上的赋税，都应交给州郡政府办理，各单位派到外地负责监督催促的使者，一律撤回。”慕容儁批准。

11前燕帝国泰山郡郡长贾坚（参考三五○年九月）驻防山茌（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东南）。晋帝国徐、兖二州州长荀羡（时驻下邳）率军北伐，贾坚部众只不过七百余人；荀羡部众比贾坚多出十倍。贾坚将出城迎战，将领们都说：“我们人数太少，不如守城。”贾坚说：“守城也不能免死，不如出战。”遂出战。贾坚身先士卒，杀晋军一千余人，然后回城。荀羡遂攻城，贾坚叹息说：“我自从把头发束到头顶那天起，就立定志向，要建立功名，可是却不断受到绝望的打击，岂不是天意如此，与其委屈求生，不如守节而死。”对将士们说：“现在，我们的处境恶劣，已没有希望。你们可以早早逃生，我要留在这里，等待死亡。”将士哭泣说：“你如果不肯出城，我们就跟你死在一起。”勉强把贾坚扶到马上，贾坚说：“我如果想逃，一定不会教你们先走。现在，我当为你们决一死战。实在不能支持时，你们就应该快点脱离险地，不要管我！”大开城门而出，荀羡军四面八方冲上来，贾坚骑马站在河桥上，左右射击，弦声起处，敌人应声倒地。晋军太多，暗中进入壕沟，砍断桥柱，河桥崩塌，贾坚人马同时下陷，被晋军生擒，山茌遂被晋军占领。荀羡对贾坚说：“你的父亲、祖父，世代都是晋王朝的臣属，为什么忘本，拒绝投降？”贾坚说：“晋国（晋帝国）自己抛弃中原，不是我们背叛。人民陷于无政府状态，遇到强有力的人物，只有接受他保护。既然当了人家的部下，怎么可以不忠？我自从求学读书以来，此身经历了赵（后赵帝国）、燕（前燕帝国）两个政府，从不改变，阁下怎么能匆匆忙忙教我投降（贾坚曾任后赵、冉魏、前燕三个政权的官员，参考三五○年九月）？”荀羡仍责备他，贾坚吼叫说：“你这个小丑，把我当成小娃了！”荀羡老羞成怒，把贾坚推到大雨中，数日之后，贾坚愤怒怨恨而死。

荀羡不过是依靠裙带关系当官的花花公子，贾坚则是血汗培养出来的职业军官。可是，形势比人强，职业军官却栽倒在花花公子之手。贾坚的反驳，义正词严，当权大爷抛下孤苦无告的人民，逃到江南，重享荣华富贵。偶尔派出一支脆弱的军队，俘虏了那些被遗弃的孤臣孽子，不但没有半点歉意，请求原谅宽饶，反而诟骂他们忘本，责备他们不肯投降。无能无耻，集于一身。荀羡的嘴脸，正是晋帝国流亡政权下所有官员的嘴脸。在这种嘴脸上，看不出复兴的火花，只看出堕落的幽灵。

12前燕帝国青州（山东省北部）州长慕容尘派军政官（司马）悦明救援泰山郡（贾坚是泰山郡郡长）；荀羡军大败，前燕帝国克复山茌。前燕帝慕容儁命贾坚的儿子贾活当任城郡（山东省济宁市东南）郡长。

13晋帝国徐、兖二州州长荀羡病重，中央征召返回京师。任命郗昙当北翼警卫指挥官（北中郎将）、徐兖青冀幽军区司令长官（都督徐兖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兖二州州长，镇守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

14前燕帝国吴王慕容垂（慕容霸）娶段家部落酋长段末柸的女儿（段末柸，参考三二五年三月），生儿子慕容令、慕容宝。段女士才华极高，性情刚烈，而又自认为姓氏高贵（段家跟慕容家本处于平等地位），对现任皇帝慕容儁大老婆可足浑皇后不太尊敬，可足浑皇后含恨在心。而慕容儁对慕容垂又一向猜忌厌恶（参考三五四年四月）。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涅皓（涅，姓）便迎合他的意思，打小报告指控段女士勾结吴国（慕容垂封国）王府图书管理官（典书令）、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人高弼，从事巫蛊诅咒，打算把慕容垂牵连进去。

慕容儁逮捕段女士跟高弼，交给皇后宫总管（大长秋）、司法部（廷尉）调查讯问。苦刑拷打下，段女士跟高弼意志坚强，不肯招认；因为得不到坦承不讳的口供，拷打更为惨酷。慕容垂怜悯妻子的悲遇，暗中派人通知段王妃说：“人，总有一天会死，何必忍受这种荼毒，不如诬服。”段王妃叹息说：“我岂是怕死的人，可是，我一旦自诬，就成了叛逆，上对不起祖宗，下还要连累大王（慕容垂），后果严重，我绝不做。”在审问时，段王妃慷慨答辩，条理分明。慕容垂竟得以躲过这场灾难。可是，段王妃仍不得不死在监狱之中。

段女士出身名门，又身为王后，正是世间所谓真正的金枝玉叶，却能在丧尽自尊、苦刑拷打下，坚决拒绝自诬，这种刚毅和见识，可敬可哀。

慕容儁任命慕容垂当平州（辽宁省）州长，镇守辽东（辽宁省辽阳市）。慕容垂娶段王妃的妹妹当新王妃，可足浑皇后下令罢黜小段王妃，而把自己的妹妹、封爵长安君的小可足浑嫁给慕容垂。慕容垂虽不敢拒绝，但十分不高兴，可足浑皇后对他也就更加讨厌。

15匈奴部落（黄河河套地区）酋长刘阏头（参考前年【三五六年】正月）领导无方，部众很多背叛，刘阏头大为恐惧，率领残余部众向东逃走，乘天气寒冷，黄河结冰之时，踏冰渡河。想不到只渡过一半，河冰即行融解，走在后边的部众，全都归降另一酋长刘悉勿祈。刘阏头投奔代国（首府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刘悉勿祈，是刘务桓的儿子（刘阏头是刘务桓的老弟。参考前年【三五六年】二月）。

资治通鉴原文 

冬，十月，泰山太守诸葛攸攻燕东郡，入武阳，燕主俊遣大司马恪统阳骛及乐安王臧之兵以击之。攸败走，还泰山，恪遂渡河，略地河南，分置守宰。

燕主俊欲经营秦、晋，十二月，令州郡校实见丁，户留一丁，馀悉发为兵，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来春大集洛阳。武邑刘贵上书，极陈“百姓凋弊，发兵非法，必致土崩之变。”俊善之，乃更令三五发兵，宽其期日，以来冬集鄴。

时燕调发繁数，官司各遣使者，道路旁午，郡县苦之。太尉、领中书监封弈请“自今非军期严急，不得遣使，自馀赋发皆责成州郡，其群司所遣弹督先在外者，一切摄还。”俊从之。

燕泰山太守贾坚屯山茌，荀羡引兵击之；坚所将才七百馀人，羡兵十倍于坚。坚将出战，诸将皆曰：“众少，不如固守。”坚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战也。”遂出战，身先士卒，杀羡兵千馀人，复还入城。羡进攻之，坚叹曰：“吾自结发，志立功名，而每值穷厄，岂非命乎！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乃谓将士曰：“今危困，计无所设，卿等可去，吾将止死。”将士皆泣曰：“府君不出，众亦俱死耳。”乃扶坚上马。坚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今当为卿曹决斗，若势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复顾我也！”乃开门直出。羡兵四集，坚立马桥上，左右射之，皆应弦而倒。羡兵众多，从堑下斫桥，坚人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羡谓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羡复责之，坚怒曰：“竖子，儿女御乃公！”羡怒，执置雨中，数日，坚愤惋而卒。

燕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泰山，羡兵大败，燕复取山茌。燕主俊以贾坚子活为任城太守。

荀羡疾笃，征还，以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

燕吴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宝。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燕主俊素不快于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延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耶！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辩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于狱中。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匈奴刘阏头部落多叛，惧而东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后众尽归刘悉勿祈，阏头奔代。悉勿祈，务桓之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