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成长:第一章-童年-12

第一部-成长:第一章-童年-12

00:00
17:10

这种厌恶在许多少女身上表现为希望变瘦,她们不再想进食;如果别人强迫她们吃,她们会呕吐;她们不断注意自己的体重。另一些少女变得病态地胆小,走进客厅或者上街是一种酷刑。有时由此而产生精神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雅内【注】在《困扰和精神衰弱症》中,以娜嘉的名字描绘的病例:



娜嘉是一个富家女,极其聪明;体态优美,有艺术天赋,尤其是一个出色的音乐家;但从童年起,她就表现出很固执,动辄易怒:“她非常看重得到爱,要求大家、她的父母、她的姐妹、她的仆人狂热地爱她,而她一旦得到一点爱,就变得这样苛求,这样专横,很快使别人远离而去;她极其敏感,她的堂表兄弟想改变她的性格,他们的嘲笑使她产生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在她身上扎根。”此外,被爱的需要使她产生不长大的念头,希望始终是个被人宠爱、能要求一切的小姑娘,一句话,这种需要使她一想到在长大,便感到恐惧……青春期过早地到来,羞耻心加上担心长大,使情况大大恶化了:既然男人喜欢肥胖的女人,我就想始终保持极瘦。对阴毛和胸脯发育的害怕,增加了先前的恐惧。从十一岁起,由于她穿短裙,觉得大家在注视她;她穿上了长裙,又对自己的脚和臀部感到害臊。月经出现使她变得半疯;当阴毛开始长出来时,她深信自己是世上唯一有这种怪东西的人,直到二十岁,她坚持要脱毛,“让这种野蛮人的装饰消失”。胸脯的发育加剧这些困扰,因为她始终害怕肥胖,她并不憎恨别人肥胖,但她认为,对她而言,这是一个缺陷。“我并不看重要漂亮,但是,如果我发胖了,这会使我太难为情了,会使我恐惧,如果我不幸发胖,我再也不敢让人看到。”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不发胖,她小心翼翼,用誓言约束自己,祈求、赌咒,她发誓重新五至十次念一篇祈祷,单脚跳五次。“如果我在同一首曲子中四次弹到一个音符,我就同意发胖,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她终于决定不吃饭。“我既不想发胖和长大,也不想长得像一个女人,因为我想始终是个小姑娘。”她庄严地决定不再进食;她向母亲的恳求让步,打破这个誓愿,于是人们看到她几小时跪在那里,书写誓言,又撕掉。她十八岁时,她的母亲猝然去世,她强迫自己节食:两碗清汤,一个鸡蛋黄,一匙醋,一杯茶,再掺上一整只柠檬的汁,这就是她一整天所吸收的东西。她饿得发慌。“有几次,我好几小时都在想食物,我饿得心发慌,我咽口水,我咬手帕,我满地滚,我多么想吃东西。”但她抵抗住诱惑。尽管她很漂亮,却认为自己的脸虚胖,长满了水疱;医生说没有看到,她就说他什么也不懂,他不善于“看出在皮肤和肉之间的水疱”。她最终与家人分开,躲在一个小公寓里,只接待看守和医生,她从来不出门,也好不容易才接待她父亲的拜访,有一天他对她说,她面色很好,引起她旧病复发,她担心有一张胖脸、脸色鲜艳、肌肉鼓出。她几乎总是生活在黑暗中,她不能忍受被人看见,甚至希望隐形。

父母的态度往往助长向女孩灌输对自己外貌的羞耻心,有个女人说:【注】


我要忍受家里人不断评头论足引起的、对自己身体的自卑感……我的母亲过分虚荣,总是特别希望看到我仪表漂亮,她总是有一大堆细小的地方让女裁缝注意,要掩盖我的缺点:塌肩,臀部太大、太平坦,乳房太丰满,等等。我有几年头颈鼓胀,她不允许我露出颈部……由于我的脚在青春期很丑,别人因我的走路姿势而评点我,我感到特别难受……在这一切当中,肯定有真实的成分,但他们使我非常不幸,尤其像backfisch【注】,我有时那样胆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遇到一个人,我的第一个想法总是“我怎样才能藏起我的脚呢”。


这种羞耻心导致女孩行动笨拙,动辄脸红;脸红使她愈发胆怯,成为嫌恶的对象。例如【注】,施特克尔叙述一个女人,“她少女时,脸红到病态的程度,红得很厉害,以致在一年中,她借口牙痛,在脸上缠上绷带”。


有时,在可以称之为前青春期,即月经出现前的时期,女孩还没有厌恶自己的身体;她对变成女人很骄傲,满意地窥测胸部的成熟,用手帕垫在胸衣里面,在年长女子周围自炫;她还没有明白在她身上产生的现象的意义。初潮向她揭示了这意义,羞耻感出现了。如果羞耻感已经存在,从这时起就会确定和加剧。所有的叙述是一致的:不论孩子是不是事先得知,这件事在她看来总是令人厌恶的和屈辱的。她的母亲常常忽略了事先提醒她;有人指出过【注】,母亲更愿意向她们的女儿透露怀孕、分娩,甚至性关系的秘密,而不是月经的秘密;这是因为她们也害怕这种女性奴役,这种害怕反映了男性古老的神秘恐惧,她们又转移到后代。当女孩发现内裤有可疑的血迹时,以为患了腹泻、致命大出血、一种可耻的疾病。根据一八九六年哈夫洛克·蔼理士所做的一项调查,在美国中学的一百二十五名女生中,有三十六名在初潮时对此一无所知,有三十九名只有模糊的了解;就是说,她们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处在无知之中。在海伦妮·多伊奇看来,一九四六年时情况几乎没有改变。哈夫洛克·蔼理士援引了一个少女的例子,她投入圣旺地区的塞纳河,因为她自以为染上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疾病”。施特克尔在《给母亲的信》中,还叙述了一个企图自杀的女孩的故事,她在月经中看到玷污她心灵的下流行为的迹象和惩罚。少女害怕是很自然的,因为她觉得生命离她而去。根据克莱恩和英国精神分析学派的调查,在女孩看来,血表明内部器官受伤。即使听取了慎重的劝告,她可以避免过于强烈的焦虑,却仍然感到羞耻和肮脏,她跑到盥洗室,尽量洗涤或者藏起弄脏的内裤。在柯莱特·奥德里的《在回忆看来》这本书中,可以找到这种体验的典型例子:


在这种激动的中心,是突如其来而封闭的悲剧。一天晚上,我在脱衣服时,以为自己生病了,这使我害怕,我小心翼翼,什么也不说,希望第二天会过去……四个星期以后,疼痛又出现了,更加强烈。我悄悄地把短裤扔到浴室门背后放脏衣服的篮子里。天气非常热,走廊里的菱形地砖在我的光脚下是温热的。当我回到床上时,妈妈打开了我的房门,她给我解释这件事。我记不起那一刻她的话对我产生的效果,当她轻声说话时,卡奇突然把头伸进来。看到这张好奇的圆脸,使我激动起来。我朝她嚷嚷,叫她走开,她害怕地消失了。我恳求妈妈去打她,因为她进来之前没有敲门……妈妈的平静,她有点高兴和内行的神态,终于使我失去理智。她走了以后,我陷入到茫茫黑夜中。

突然,我想起两件事:几个月前,卡奇、妈妈和我,我们散步回来,遇到了普里瓦的老医生,他有着雪白的大胡子,像个樵夫一样爽直,他望着我说:“夫人,您的女儿,她长大了。”我莫名其妙地立马憎恨他。不久,妈妈回到巴黎后,在五斗橱里整理一叠新的卫生巾。卡奇问:“这是什么?”妈妈摆出那副大人的自然神态,透露一部分,却保留大部分秘密:“这是稍后给柯莱特的。”我一言不发,提不出任何问题,憎恨我的母亲。

这一整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不可能。我会醒过来的。妈妈搞错了,这会过去的,再也不会复返……第二天,我悄悄地起了变化,弄脏了内裤,我必须面对其他人。我仇恨地望着妹妹,因为她还不知道,因为她不知不觉地突然拥有对我的压倒性优势。然后,我开始憎恨男人,他们永远也不会经历这个,却知道这个。最后,我也憎恨女人这样平静地接受下来。我有把握,如果她们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都会幸灾乐祸地这样想:“这下轮到你了。”当我看到一个女人时,我心里想,这又是一个。那又是一个。全世界都骗了我。我走路不便,又不敢跑。大地、太阳晒热的绿树、食物,都仿佛发出一种可疑的气味……月经过去了,我违反理智地重新希望不会再来。一个月后,必须向事实让步,最终承认事情不妙了,这回是目瞪口呆了。此后,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以前”。我的余生只是一个“以后”。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