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少女-2

第二章-少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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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冲动只会证实年轻男人从自己身体得出的骄傲,他从中发现超越性和力量的标志。少女可以成功地承受她的欲望,但往往这些欲望保留着羞耻性质。她的整个身体要经受折磨。她小时候对自己“内部”的不信任,更给月经以可疑的性质,使月经显得可恶。正是月经的束缚造成的心态构成严重的障碍。在一定的时期内,压在少女身上的威胁可能使她感到难以忍受,以致她放弃了探险和娱乐,生怕有人知道她的不幸。不幸引起的恐惧在机体上引起反应,加剧紊乱和痛苦。可以看到,女性生理上的特点之一是内分泌与神经调节的联系紧密,互相起作用;女人的身体—特别是少女的身体—在这种意义上是一个“歇斯底里的”身体,可以说在精神生活和生理现象的转换之间没有距离。在少女身上,发现青春期的紊乱带来的变化,加剧了紊乱。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可疑,她不安地观察它,觉得它有病:它的确有病,可以看到,事实上,这个身体很脆弱,确实产生机体紊乱,但是妇科医生一致说,他们的女病人十分之九得的都是心病,就是说,要么她们的不适没有任何生理依据,要么机体紊乱本身是由于心态促成的。大半是由于做女人的焦虑在折磨着女人的身体。

可以看到,如果女人的生物性处境对她构成障碍,这是由于她被牢牢控制在某种前景中。当神经的脆弱、血管舒缩的不稳定不属于病理性的时候,就不会影响她从事任何职业,在男性中也存在各种各样的体质。每月一两天不适,甚至痛苦,也不是障碍;事实上,大量女人对此能适应,特别每月的“诅咒”可能使之更加不适的女人尤其如此:女运动员、女旅行家、从事艰苦职业的妇女。大部分职业并不要求超过女人所能提供的体力。在体育中,要达到的目标不是独立的体能的成功,而是达到每个机体所固有的完美;次轻量级拳击冠军能与重量级拳击冠军相媲美;女子滑雪冠军不低于比她滑得更快的男子冠军,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范畴。正是女运动员积极关注自身的完美,最不感到自己不如男子。总之,身体上的弱点不允许女人学到暴力,如果她能在身体上确认自己,并用另一种方式展现于世界上,这种不足也很容易得到补偿。无论是游泳、攀登峭壁、驾驶飞机,还是同自然界的暴力作斗争、冒险和探险,面对世界,她都不会感到我所说的胆怯。正是在给她甚少出路的整体处境中,这些特殊性变得重要,虽然不是直接地,却确认了童年在她身上形成的自卑情结。


这种情结也会压抑她智力的发展。人们往往指出,少女从青春期起,在智力和艺术领域失去地盘。这有很多原因。最常见的原因之一是,女孩在她周围的人中遇不到给予她兄弟的那种鼓励;正相反,人们希望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必须兼顾她的职业负担和与女性身份相关的负担。一所职业学校的女校长在这方面提出了如下见解:


少女突然变成一个靠工作谋生的人。她有新的欲望,这些欲望跟家庭毫不相干。她时常必须做出相当巨大的努力……她夜里回到家里,精疲力竭,脑袋里塞满了白天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这时,她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母亲派她赶快去做事。她要完成没做完的家务,还要料理自己的衣服。不可能摆脱继续纠缠她的各种想法。她感到不幸,将自己的处境与她兄弟的处境做比较,他在家里没有任何事要做,于是她起而反抗。【注】


母亲毫不迟疑地交给女大学生、女学徒的家务事或者社会上繁重的苦活,终于使她劳累过度。在战争时期,我见过一些女学生,她们是我在塞夫尔【注】所教的学生,在学业之外,还要忍受沉重的家务劳动,结果一个患了波特氏病【注】,另一个患了脑膜炎。母亲—正如人们看到的那样—暗暗地敌视女儿的解放,一门心思刁难她;人们尊重男孩要成为男人所做的努力,已经承认他有很大的自由。人们要求少女待在家里,出门要受到监视,决不鼓励她自寻消遣和娱乐。很少看到女人独自组织远足、徒步旅行和骑车旅行,或者沉迷于诸如桌球、滚木球等游戏。除了使她们缺乏主动性的教育,风俗也使她们的独立变得困难。如果她们在街上游荡,便有人注视她们,和她们搭讪。我认识一些少女,她们一点儿也不胆怯,但独自在巴黎街头漫步时找不到任何乐趣,因为她们不断受到纠缠,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她们所有的乐趣都被糟蹋了。如果女大学生像男大学生那样成群结队、欢欢喜喜地走街过巷,她们就会成为众目睽睽的对象;大步走路,唱歌,大声说话,哈哈大笑,吃苹果,这是一种挑衅,她们会受到侮辱、跟踪或者引人攀谈。无忧无虑马上变成举止不当,“有教养的少女”受到约束,并把这种约束变成自己的第二天性,扼杀了自然,旺盛的活力受到压抑。结果产生紧张和无聊。这种无聊是能传播的,少女们很快互相厌倦;她们没有互相禁闭在彼此的牢笼里;这是使得男孩的陪伴变得如此必要的理由之一。这种不能满足自身的无能为力产生了一种胆怯,延续她们整个一生,反映在她们的工作中。她们认为,光辉的胜利是属于男人的;她们不敢有太高的目标。可以看到,十五岁的女孩在同男孩竞争时宣称:“男孩地位有利。”这种信念使人泄气。它导致懒惰和平庸。一个少女—对男性没有任何特别的敬重—会指责男人胆怯;人们向她指出,她自己也非常胆怯,她用得意的口吻宣称:“噢!一个女人,不是一码事。”



这种缺乏自信的深刻原因,在于女孩认为自己不用对未来负责;她认为对自己提出许多要求是没有用的,因为她的命运最终不是取决于她。她献身于男人,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低于他,而是因为献身于男人,才建立起这种自身低下的想法。

事实上,她并非提高了自身的人的价值,才在男性眼中获得价值:而是按照男人的梦想去塑造自身,才能获得价值。在没有获得体验时,她始终意识不到这一点。有时她表现出与男孩一样的好斗;她试图以突如其来的权威、傲然的坦率征服他们,这种态度几乎注定她要失败。她们—从最俯首帖耳的到最睥睨一切的—都懂得,要取悦人,就必须认输。她们的母亲督促她们不再把男孩看做同伴,不要对他们献殷勤,而要扮演被动的角色。即使她们想初建友谊和调情,也应该小心避免表现出采取主动;男人不喜欢假小子,也不喜欢女才子、有头脑的女人;过于大胆、过分有文化、过分聪明、过分有个性,使他们害怕。正如乔治·艾略特所指出的,在大多数小说中,是金发而愚蠢的女主人公战胜了有男子性格的褐发女子;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麦琪徒劳地想颠倒角色;她最终死去,是金发的露西嫁给了斯蒂芬;在《最后一个莫希干人》【注】中,是冷漠的艾丽斯获得了男主人公的心,而不是勇敢的科拉;在《小妇人》中,热情的乔只是劳里的童年伙伴,他把爱情献给了平庸乏味的、鬈发的艾米。具有女人气质,就是显得像残废、微不足道、被动、顺从。少女不仅要打扮,要修饰,而且要抑制她的自然,代之以她的女性长辈教导她的妩媚和造作的娇柔。任何对自身的确认,都减弱她的女性气质和诱惑力。使年轻男人初入世界变得相对容易的是,做人的使命和男性使命并不互相抵触,他的童年已经表明了这种幸福命运。在得到独立和自由的同时,他也获得了社会价值,也获得了男性威望,像拉斯蒂涅这样的野心家,同时追求金钱、荣誉和女人;挑动他的模式之一是成为女人奉承的、有权势和有名望的男人。相反,对于少女来说,在她真正的人的地位和女性使命之间是割裂的。因此,对女人来说,青少年时期是非常困难和关键的时刻。至此她是一个自主的人,现在她必须放弃她的权力。她不仅像她的兄弟们那样,并以更加尖锐的方式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被撕裂开来,而且在这两者之间爆发冲突:一是作为主体、主动性和自由的最初要求,一是促使她承认自身是被动客体的性欲倾向和社会要求。她自发地把自己看做本质的,她怎样决定成为非本质的呢?但是,如果我只能作为他者实现自我,我又怎能放弃我的自我呢?这就是正在成长的女人挣扎着面对的、令人苦恼的两难处境。她摇摆在渴望与厌恶、希望与恐惧之间,拒绝自己召唤的东西,仍然在童年的独立时刻和女性的顺从时刻之间悬而未决,正是这种犹豫不决使她在脱离未成年时尝到青果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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