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第二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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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戴·赫·劳伦斯或者男性生殖器的骄傲

劳伦斯与蒙泰朗正相反。对他来说,问题不在于确定男女的特殊关系,而在于将这两者重新置于生命的实体之中。这个实体既不是表现,也不是意志,它包含了动物性,人就植根于其中。劳伦斯激烈地反对性器官—大脑的对照;在他那里,有一种宇宙的乐观主义,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截然相反,表现在男性生殖器中的生存意志是欢乐,思想和行动的根源应该在男性生殖器中,否则就是空洞的、机械的、贫瘠的概念。纯粹的性欲周期是不够的,因为它回到内在性中,它是死亡的同义词,但这种割裂的实在:性和死亡,胜过与变成腐殖土的肉体相分离的存在。男人不仅仅像安泰俄斯一样,需要不时重新与土地接触;男人的生命应该全面表现出阳刚气,它直接提出和要求女人;女人既不是消遣,也不是猎物,她不是面对主体的客体,而是相反一极的存在所必不可少的一极。不了解这个真理的男人,例如拿破仑,错失了他们的命运,他们是失败者。个体不是通过确定其特殊性,而是通过尽可能激烈地实现普遍性才能得救,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绝不应该在肉欲关系中寻找自身骄傲的胜利,或对自我的颂扬;像利用意志的工具一样利用性器官,是不可弥补的错误;应该粉碎自我的障碍,超越意识的限制本身,抛弃一切个人的至高无上。没有什么比表现一个正在分娩的女人的塑像更美的了:“一个空虚得可怕、尖锐的、在感受的重负下变成抽象的,直至毫无意义的形象。”【注】这种迷醉状态既不是牺牲,也不是舍弃;两性的任何一方都不让对方吞没;男人和女人都不应该像一对配偶的碎片那样呈现;性器官不是一个伤口;每一个都是完整的存在,是完美的一极;当一方确信其阳刚气时,另一方则确信其阴柔美,“每一方都成功地达到性别两极连通的完美”【注】;性行为不是任何一方的吞并或投降,而是一方促成另一方的完美实现。当厄秀拉和伯金终于相遇时,“他们彼此间给予这种星体之间的平衡,唯有这种平衡才能称做自由……她对他的关系就是他对她的关系,这是神秘的、可触知的另一个实体自古以来就有的华美”【注】。一对情侣彼此进入到情欲的剧烈痛苦中,也就进入到他者,进入一切。保罗和克拉拉在产生爱情时也是这样【注】:对他来说,她是“强有力的、古怪的、粗野的生命,与他的生命混合在一起。力量远远大过他们,以致他们陷于沉默。他们相遇了,在他们的相遇中,混合着无数根草的生命冲动和繁星的旋转”。查特莱夫人和梅勒斯达到了同样的宇宙般广大的欢乐,他们彼此交融,同时与树木、阳光、雨水融汇。劳伦斯在《为查特莱夫人辩护》中进一步发展了这个理论:“婚姻如果不是持续地和彻底地崇拜男性生殖器,如果不是与太阳、大地、月亮、星辰、行星、岁月的节奏、季节和年份的节奏、五年祭和世纪的节奏联结在一起,那么婚姻就只是一个幻象。婚姻如果不是建立在血液的联系上,那么就什么也不是。因为血液是心灵的实质。”“男女的血液是两条永远不同的河流,不能混同。”因此,这两条河流弯弯曲曲绕着整个生命流淌。“男性生殖器是一腔热血,充满女人的血谷。男性强大的血河在最深处围绕着女人的血河……但这两条河流的任何一条都不冲决堤坝。这是最完美的融合……这是最大的秘密之一。”这种融合是一种奇迹般的充实,但它要求取消“个人”的奢望。当个人力求互相到达又互不否认时,由于一般说来是在现代文明中,他们的企图便注定失败。于是有一种“个人的、清白的、冰冷的、神经质的、诗意的”性欲,这会使每个人的生命之流软弱无力。情侣把对方看成工具,这就在他们之间产生仇恨,查特莱夫人和迈克利斯就是这样;他们封闭在自己的主体性中;他们经历类似酒精或鸦片带来的那种狂热,但这种狂热是没有对象的,他们发现不了另一方的实体;他们什么也达不到。劳伦斯会把科斯塔尔判决为无药可救。他在杰拉德【注】身上描绘了这类骄傲而自私的男性中的一个;杰拉德要为他与古娟一起陷入的苦难负绝大部分责任。他爱动脑筋,意志坚强,在空洞地确定自我中自得其乐,顶住生活的艰难:为了驯服一匹烈性母马的乐趣,他把这匹母马硬顶在栅栏上,一列火车在栅栏后面轰隆隆驶过,他把母马难对付的腹部都卡出血来,沉醉于自己的能耐中。这种控制的意志,贬低女人,对女人施加压力;她由于软弱,变成了奴隶。杰拉德俯身对着米内特:“这个被奸污的奴隶的存在理由,就是持续不断地被奸污,她简单的目光使杰拉德的神经颤动……他的意志是唯一的意志,她是他的意志的被动实质。”这是一种可悲的主宰欲;如果女人只是一种被动实质,男性主宰的东西就什么也不是。他以为在夺取,在充实自己,这是一种诱饵。杰拉德把古娟紧抱在怀里:“她是他的存在所宠爱的丰富实质……她融化在他身上,他达到完美。”一旦他离开她,他便重新变得孤独和空虚;第二天,她不来幽会。如果女人是强有力的,男性的企图在她身上会激起对称的企图;她受到迷惑,又桀骜不驯,时而变成受虐狂,时而变成虐待狂。当古娟看到杰拉德将发狂的母马腹部夹紧在大腿之间时,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当杰拉德的奶娘向她叙述从前“她捏他的小屁股”时,她也感到惶惶然。男性的狂妄自大激发了女性的反抗。厄秀拉被伯金性欲的纯洁所征服和挽救,就像猎场看守人对查特莱夫人所做的那样,杰拉德却把古娟拖进一场没有出路的斗争中。一天夜里,不幸的他被丧事压垮了,倒在她的怀抱里。“她是生活的大浴场,他爱她。她是一切事物的母亲和实质。她的乳房温柔的、奇迹般的分泌物,像有治疗奇效的淋巴液,像能使人镇静的生命之流,渗入他干枯的、有病的脑子,他像重新沐浴在母亲怀抱中一样感到完美无缺。”这一夜,他预感到跟女人结合是什么样的,但是太晚了,他的幸福变质了,因为古娟并没有真正地出现;她让杰拉德睡在她的肩上,而她始终未合眼,很不耐烦,心已离去。这是对折磨自身的人的惩罚:他不能独自除去他的孤独;在竖起自我的障碍的同时,他竖起了他者的障碍,他永远不会同他者汇合。最后,杰拉德死了,是古娟和他自己害了他。



因此,两性中任何一个一开始都没有特权。任何一个都不是主体。女人不是一个猎物,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借口。马尔罗【注】指出,和印度人不同,对劳伦斯来说,女人和风景不同,并不是与无限接触的机会,这是以另一种方式把她变为一个客体。她像男人一样是真实的;必须达到的是真正的结合。因此,劳伦斯赞同他的主人公对他们的情人所要求的不止是献身:保罗不接受米丽安以温柔的牺牲方式献身给他;伯金不愿意厄秀拉仅仅在他的怀抱里寻求乐趣;封闭在自身中的女人,不管是冷漠的还是热烈的,都让男人处在孤独中,他应该赶走她。两个人必须身心相许。如果这献身完成了,他们就应该永远对对方忠实。劳伦斯是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只有在关注人的特殊性的情况下,他才在其中寻找多样性,但崇拜男性生殖器的婚姻是建立在普遍性的基础上的。当阴阳的沟通确立时,任何改变的愿望都是不可想象的,这是一种完美的、自我封闭的、确定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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