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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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的艳遇》中有一篇文字几乎概括了克洛岱尔所有的观点。我们读到,天主给予女人“这副面孔,不管这面孔多么遥远和变形,它是女人某种完美的形象。他让它具有魅力。他将结束和起点放在一起。他让她拥有他的意图,能给男人具有创造力的睡眠,她也在这睡眠中被孕育。她是命运的支柱。她是赠与。她是占有的可能性……她是不断地把造物主与他的作品联结起来的这种感情纽带的基石。她包含着他。她是观察和行动的灵魂。可以说,她同他分享耐心和创造的能力”。

在某种意义上,女人似乎不能得到更多的赞美了。但说到底,克洛岱尔只是诗意地表达稍稍现代化的天主教传统。人们一直认为,女人的人间使命丝毫无损于她超自然力的自主权;但是反过来,天主教徒承认她有这种自主权的同时,也认为自己被允许在这个世界上保留男性的特权。男人在天主身上赞美女人,而在人间把她当做女仆来对待,甚至越是要求她完全顺从,就越是使她走向得救的道路。忠于孩子、丈夫、家庭、领地、祖国、教会,这是她的命运,资产阶级总是给她指定这个命运;男人贡献他的主动性,女人贡献她本人;以神意的名义使这等级神圣化,这一点没有改变等级,相反,是企图让等级永远固定不变。


四 布勒东或者诗歌


尽管在克洛岱尔的宗教世界和布勒东的诗歌天地之间隔开一个深渊,但他们给女人所指定的角色却有相同点:女人是一个干扰因素;她把男人从内在性的睡眠中拉出来;入口、钥匙、门、桥梁,这是启迪但丁到天国去的贝雅特里齐。“如果我们稍微观察一下感情世界,那么会发现男人对女人的爱情,坚持以巨大的、浅黄褐色的花朵填满天空。对于总是感到需要相信自身待在可靠之地的人来说,爱情始终是最可怕的绊脚石。”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导致对他者的爱情。“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正是在有选择性的爱情的最高阶段,人类之爱的闸门大开……”对布勒东来说,天堂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它就在这里;它向善于撩开日常普通事物之幕的人打开;其中,肉欲消除了虚假认识的圈套。“今日,性的世界……据我所知,不断地以它坚不可摧的黑夜核心来对抗我们洞察宇宙的意志。”与神秘相撞,这是了解神秘的唯一方法。女人是谜,并提出了谜;叠加的各种各样的面孔组成“唯一的存在,我们在里面有可能看到斯芬克司最后的化身”;因此,她是启示。布勒东对他爱上的一个女人说:“你是秘密的形象本身。”稍后又说:“你带给我的启示,甚至在知道它可能是什么之前,我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启示。”这就是说,女人是诗歌。她在热拉尔·德·奈瓦尔的作品中也起着这种作用,但在《西尔薇娅》和《奥蕾莉亚》中,她有着回忆或者幻象的可靠性,因为梦比现实更真实,同现实不完全重合;对布勒东来说,两者完美地重合:只有一个世界;诗意是客观地存在于事物之中的,而女人毫无疑义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人们不是在半梦半醒中遇到女人,而是非常清醒地在普通的大白天遇到她,这一天像日历上的其他日子一样有准确的日期—四月五日,四月十二日,十月四日,五月二十九日—在一个普通的地点:一个咖啡馆,或者街角。但她总是因某个奇异的特点而与众不同。娜嘉“高高仰着头,跟其他所有的行人不一样……妆化得很古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布勒东走近了她。“她在微笑,不过十分神秘,怎么说呢,就像很知道底细一样。”在《疯狂的爱情》中:“这个刚走进来的少妇,好像被一片烟雾围绕着—火包裹着她吗?……我可以说,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在这个广场上,这个女人漂亮得出奇【注】。”诗人马上意识到,她要在他的命运中起作用;有时,这只是转瞬即逝的、次要的作用;就像《连通器》中大利拉眼中的孩子;甚至当时在她周围产生了一些小小的奇迹:在跟这个大利拉幽会之前,布勒东看到一篇善意的文章,署名的是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名叫参孙。有时,奇迹接二连三地发生;五月二十九日的那个陌生女人,水神一样在一个杂耍歌舞剧场表演一个游泳节目,她已被在一家餐厅里听到的一个双关语“Ondine,on dîne”【注】所提及;她同诗人第一次出远门,曾在十一年前他所写的一首诗中被详细描写过。这些女巫中最异乎寻常的是娜嘉:她预言未来,从她的嘴中说出与此同时她朋友在脑海中浮现的字句和意象;她的梦和意图都是神谕,她说:“我是游荡的灵魂”;她走向生活是“以奇特的方式,这种方式只建立在纯粹的直觉上,不断地产生奇迹”;在她周围,客观的偶然产生大量的奇特事件;她是这样奇迹般地摆脱表面现象,以致她藐视规律和理性,她最后进了疯人院。这是“一个自由的天才,犹如空气中的精灵一样,实施某些魔术能暂时缚住它,但无法使之屈服”。正因如此,她未能充分完成她女性的角色。她是通灵者,预言者,受到神灵启示,过于接近访问过奈瓦尔的虚幻造物;她打开超现实世界的大门,但她不能献出这个世界,因为她不会献身。女人是在爱情中自我实现的,她真正受到伤害;既是特殊的,又接受特殊的命运—并非无根地飘泊在世界上—这时她概括一切。当她的美丽达到最高阶段的时刻,是在黑夜的这一刻:“那时,她是完美的镜子,在这面镜子中,一切曾经存在、一切曾经受到召唤存在的东西,都完美地沐浴在这一次就要存在的东西里。”对布勒东来说,“找到地方和方式”,与“在身心中占有实体”混同在一起。这种占有只是在互相的爱,即肉欲的爱中才有可能。“被爱女人的肖像不仅应该是人们对之微笑的形象,而且应该是人们询问的神谕”;但是,只有女人本身不同于概念或者形象时,这肖像才会是神谕;她应该是“物质世界的基石”;对通灵者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诗歌,他必须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占有贝雅特里齐。“只有互相的爱情才能产生完全的、不受任何东西控制的磁化作用,它使肉体成为太阳,给肉体留下光辉的印记,使精神成为永远喷水的、永不枯竭的、始终鲜活的源泉,它的水一劳永逸地奔向金盏花和欧百里香之间。”



这种不可摧毁的爱情只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布勒东的态度存在的悖论,从《连通器》到《秘术17》,他执着地给予不同的女人独一无二的永恒爱情。据他看来,正是社会环境妨碍了男人选择的自由,将他导向错误的选择;另外,通过这些错误,他实际上寻找一个女人。如果他记起被爱女人的面孔,他“同样会在所有这些女人面孔中只发现一张面孔:最后【注】一张所爱女人的面孔”。“再说,多少次我可以看到,在这些截然不同的外貌中,从这一张面孔到另一张面孔,最异乎寻常的共同特点在竭力确定下来。”他对《疯狂的爱情》中的水神问道:“这个女人最后就是你吗?你仅仅应在今天到来吗?”而在《秘术17》中:“你很清楚,第一次看到你时,我没有丝毫犹豫就认出了你。”在一个完美的、改造过的世界里,由于互相的、绝对的赠与,夫妻是不可分离的,既然被爱的女人是一切,另外一个女人怎么会有容身之地呢?她也是这另一个;她越是成为自身,就越是会这样。“奇特与爱情不可分离。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对我而言,你必然是另一个,另一个你自己。走过千姿百态的群芳丛,我爱穿红衬衫、不断变化的你,爱穿灰衬衫、赤裸裸的你。”提到一个不同的、但同样是独一无二的女人时,布勒东写道:“互相的爱,就像我考虑的那样,是一种多面镜子组成的装置,它把我从千百种不同的角度反映出来,对我来说,陌生人会显出我所爱的女人的形象,总是因为将我本人欲望神圣化而格外令人惊讶,也格外充满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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