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神话:第一章-14

第三部-神话:第一章-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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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乐意给女人的还有另外一种职能:她作为男人活动的目的和他们做决定的源泉,同时还是价值的尺度。她是一个有特权的法官。男人梦想有个他者不仅为了占有它,也是为了得到他者的肯定;他必须保持一种持续的紧张,才可能被同类的男人肯定,因此,他希望来自外界的注视给予他的生活、他的事业、他本人一种绝对价值。天主的注视是隐蔽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即使在信仰的时代,也只有几个神秘主义者为此而激动。这个神圣的角色,往往转到女人身上。她接近男人,由男人控制,不会提出与他格格不入的价值,由于她是他者,她仍然外在于男人的世界,因此能够客观地把握他。是她在每一次特殊的情况中揭示出勇气、力量和美的在场或缺乏,同时从外部确认它们的普遍价值。男人过于在意男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和斗争关系,不能互相成为观察者,他们互不凝视。女人外在于他们的活动,不参与他们的比武和搏斗,她的整个处境使她注定扮演这个注视的角色。骑士是为他的贵妇在比武中搏斗;诗人力求得到的是女人的赞同。当拉斯蒂涅想征服巴黎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拥有女人,不完全是为了拥有她们的肉体,而更多的是为了享受只有她们才能够给一个男人创造的这种声誉。巴尔扎克把自己青年时期的经历投射到他的年轻主人公身上,他正是在年长的情妇身边开始成长的;女人不仅在《幽谷百合》中扮演教育者的角色;在《情感教育》、司汤达的小说和其他许多教育小说中的女人也被赋予这个角色。我们已经看到,女人既是自然,又是反自然:像体现自然一样,她也体现了社会;在她身上概括了一个时代的文明、它的文化,就像在骑士诗歌中,在《十日谈》中,在《阿丝特蕾》中所看到的一样;她引领时尚,主持沙龙,引导和反映舆论。名声、光荣是女人。马拉美说:“群众是女人。”在女人带领下,年轻男人初次进入“上流社会”和所谓“生活”这复杂的现实。她是英雄、冒险家、个人主义者追求的特殊目标之一。在古代,可以看到珀尔修斯救出安德洛墨达【注】,俄耳甫斯到地狱寻找欧律狄克【注】,特洛伊人战斗,是为了保住美丽的海伦。骑士传奇除了解救被俘的公主,不知道有别的骁勇。如果白马王子不唤醒睡美人,不赠与“驴皮”礼物,他会做什么呢?国王娶牧羊女的神话既取悦男人,也取悦女人。富有的男人需要赠送,否则他无用的财富就是抽象的,他面前必须有一个人可以赠送东西。灰姑娘的神话被菲利普·怀利在《蝮蛇的一代》中渲染了一番,尤其在繁荣的国家里十分流行;它在美国比在其他地方更有魅力,因为那里的男人对他们的财富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一辈子致力于挣钱,如果不把钱献给一个女人,怎么来花掉呢?其中,奥尔逊·威尔斯【注】在《公民凯恩》中体现了这种虚假的豪爽的强权行为:正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力量,凯恩选择用自己的赠与压垮一个默默无闻的歌女,把她作为一个伟大的歌唱家强加给观众。我们还可以举出在法国有许多小型的公民凯恩。在另外一部电影《剃刀边缘》中,当主人公从印度回来时拥有高度智慧,他只用来做一件事,就是扶植一个妓女。显而易见,男人梦想成为赠与者、解放者、救世主,还是希望奴役女人;因为,为了唤醒睡美人,必须让她睡着;必须有吃人妖魔和恶龙,才会有被囚禁的公主。男人越是有兴味从事艰难的事业,他便越是乐于让女人独立。征服比解救和给予更为吸引人。西方一般男人的理想,是女人自由地忍受他的主宰,她不经过争论不会接受他的想法,但向他的理智让步,明智地抗拒他,最后让他说服。他的自尊心越是增强,他越是喜欢冒更大的危险:制服彭忒西勒亚【注】比娶一个俯首听命的灰姑娘更美。“武士喜欢危险和游戏,”尼采说,“因此,他喜欢女人,因为她们是最危险的游戏。”喜欢危险和游戏的男人,如果还想制服女人,会很高兴看到她变成女战士【注】,他心里所要求的是,这场斗争对他是一场游戏,而女人将自己的命运投进去;这是作为解放者或征服者的男人的真正胜利,因为女人自由地承认这是自己的命运。


因此,“有一个女人”的说法包含双重含义:对象和法官的职能没有分割。从女人被看做人的时候开始,只有在她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征服她;必须战胜她。是睡美人的微笑使王子感到满足,被囚的公主王妃幸福和感激的眼泪证明了骑士的骁勇。反过来,她的注视没有男人注视抽象的严厉,它让人着迷。因此,英雄主义和诗意是引诱的方式,但女人让人诱惑,赞扬英雄主义和诗意。在强调个体的人看来,她掌握一种更本质的特权:他认为她不是得到普遍承认的价值尺度,而是他的特殊价值和存在的揭示。一个男人是被他的同类根据他所做的事客观地、按一般尺度来评判的。但他的某些品质,特别是他维持生命必需的品质,只会让女人感兴趣;他要让她感到刚强有力、可爱、迷人、温柔、无情,如果他看重这些更隐秘的品质,那他对她有绝对需要;他通过她了解到成为另一个人的奇迹,这另一个人也是最深刻的自我。马尔罗【注】有一篇文字,出色地表达了个人主义者对所爱女人的期待。乔思忖:“人们用耳朵听到别人的声音,用喉咙听到他自己的声音。是的。人们用喉咙也听到他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吗?……对别人来说,我是我做过的事……只有对梅来说,他不是他做过的事;只有对他来说,她完全不同于她的生平。爱情通过交欢,将两个人粘连在一起,抵抗孤独,她不是给男人带来帮助;这是给疯子、给无可比拟的胜过一切的魔鬼,凡是人都是为他自己,他在自己心里疼爱人。自从他的母亲去世,梅是唯一的这样一个人,对她而言,他不是乔·吉佐尔,而是最紧密的同谋者……男人不是我的同类,他们是观察我和评判我的人;我的同类是爱我而不注视我的人,他们爱我,胜过一切,爱我而对抗失势、庸俗、叛变,爱我而不是爱我做过的事或要做的事,他们将非常爱我,以致我将爱我自己,一直到包括自杀。”【注】使乔的态度变得人道和令人感动的是,它牵涉到相互性,他要求梅爱真正的他,而不是要奉承的好感。在许多男人身上,这个要求降格了:他们不要求准确的印象,而是在一双活泼的眼睛深处寻找充满赞叹和感激的神圣化形象。女人往往被比做水,主要因为她是如那喀索斯【注】一般的男性自我端详的镜子,他真诚地或者自欺地俯身向着她。无论如何,他要求她的是,在他身外成为他不能在自身把握的一切,因为生存者的内在只是虚无,为了达到自身,他必须投射到一个对象身上。对他来说,女人是最高的补偿,因为女人是在他可能占有其肉体的外在形式下出现的他自己的神化。当他把那个对他而言概括了世界、他强加自己的价值和法则的人紧抱在怀里时,他抱紧的是这个“无可比拟的魔鬼”本身。于是,他同这个他使之变成自身的他者结合时,他希望达到自身。女人作为财富、猎物、游戏、危险、缪斯、向导、法官、中介、镜子,成为他者,主体在其中自我超越,不受限制,他者反对主体,又不加以否定;她是他者,让人合并,但仍然始终是他者。因此,她对男人的快乐和他的胜利是这样必不可少,可以说,如果她不存在,男人也会把她创造出来。


他们已经创造出她。【注】可是没有男人的创造,女人也存在。因此,她既是他们梦想的体现,又是梦想的失败。没有一个女人的形象不马上产生相反的形象:她是生与死,自然与人造,光明与黑夜。在我们观察她的某些方面,由于非本质必然反转为本质,我们总是看到同样的波动。在圣母和贝雅特里齐的形象中,残存着夏娃和喀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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