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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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首要责任,是顺从他的豪爽要求;当科斯塔尔设想索朗热不欣赏他的抚爱时,他大发脾气。他疼爱拉迪佳,是因为他插入她的身体时,她的脸闪出快乐的光芒。这时他感到既是食肉兽,又是高贵的王子的快意。我们不禁感到困惑,如果被占有和得到满足的女人只是一样可怜的东西,一堆跳动着意识代用品的平淡乏味的肉,那么占有和满足的迷醉又从何而来?科斯塔尔怎么能跟这些无用的造物浪费这么多时间呢?

这些矛盾心理显示出他的傲慢,这只不过是虚荣心而已。

比当强者、慷慨的人、主子更妙不可言的快乐,就是对女性的怜悯。科斯塔尔不时激动地在心里感到如许博爱的沉重和同情、如许“对女人的怜悯”。有什么比硬心肠的人意外的温柔更令人感动呢?当他俯身对着女人这些有病的动物时,他在自己身上复活了埃皮纳尔【注】画片的崇高形象。即使是女运动员,他也喜欢看到她们被战胜,受了伤,疲乏不堪,受到伤害;至于其他女人,他希望她们尽可能地解除武装。她们的月经令他厌恶,但科斯塔尔告诉我们:“他总是喜欢女人来月经的那几天……”【注】有时他向这种怜悯让步;他竟至许下诺言,虽然无法兑现,他许诺要帮助安德蕾,要娶索朗热。当怜悯从他心中退走时,这些诺言便烟消云散了,他没有权利食言吗?是他制定游戏规则,他只有一个对手,只同自己比试。



低下,可怜,这还不够。蒙泰朗希望女人是可鄙的。他有时认为,欲望和蔑视的冲突是一出动人的悲剧:“啊!希望获得被蔑视的东西,多么动人的悲剧啊!……几乎在同一个动作中要吸引过来又推拒出去,点燃又赶快扔掉,像划一根火柴那样,这就是我们与女人的关系的悲剧!”【注】事实上,只有从火柴的角度来看才是悲剧,而这是可以忽略的角度。至于划火柴的人,考虑的是不要烧到自己的手指,显而易见,这种操练使他高兴。如果他的乐趣不是“希望获得被蔑视的东西”,他就不会一直拒绝希望得到他敬重的东西:阿尔邦就不会推拒多米尼克;他会选择“在平等中去爱”;他可以避免如此蔑视他所希望得到的东西,毕竟,在理论上看不出一个年轻、漂亮、热情、简单的小个子西班牙舞女如此可鄙;是因为她贫穷,出身低贱,没有文化吗?恐怕在蒙泰朗看来,事实上这并非缺点。他看不起她尤其是因为她天经地义是女人;他说得很清楚,并非女性的神秘引起男性的遐想,而是这些遐想创造了这种神秘;但他也把自己主观性要求的东西投入到客体中,并非因为她们是可鄙的,他才蔑视女人,是因为他想蔑视她们,他才觉得她们卑劣。尤其在她们和他之间距离越大,他就越是感到自己栖息在高傲的峰顶;这就解释了为何他为自己的主人公们选择了一些如此差劲的女人:他用来同大作家科斯塔尔相对照的,是一个受到性欲和无聊折磨的外省老处女,还有一个极右的、愚蠢的、自私的小资产阶级女子;这是用非常卑微的尺度去衡量一个优秀个体,这种笨拙的谨慎使我们觉得他非常渺小。但没有关系,科斯塔尔自以为伟大。女人最微不足道的弱点足以培育他的傲慢。《少女们》的一段文字特别能说明问题。索朗热在同科斯塔尔睡觉之前,先打扮一下。“她上盥洗间,而科斯塔尔回想起,他有过一匹母马,它这样骄傲、这样讲究,他骑在它的背上时它从来不小便,也不大便。”这里显示出对肉体的厌恶(人们想到斯威夫特:西莉亚在大便),想把女人等同于一头家畜,拒绝承认她有任何自主,哪怕是小便的自主;尤其当科斯塔尔愤怒时,他忘了他也有膀胱和结肠;同样,当他对一个浑身汗水、发出气味的女人感到恶心时,他抹掉了自己所有的分泌物,他是一个由结实的肌肉和性器官组成的纯粹的精神。蒙泰朗在《致欲望之泉》宣称:“蔑视比欲望更高贵。”而阿尔瓦罗说:“我的面包是厌恶。”【注】当他自我沉醉时,蔑视是多么好的借口啊!由于沉思和判断,人们感到完全不同于被判决的另一个人,不花代价便洗刷掉受到指责的污点。蒙泰朗在他整个一生多么陶醉地发泄对世人的蔑视!他仅仅揭露他们的愚蠢,便自以为聪明,仅仅揭露他们的怯弱,便自以为勇敢。在德军占领法国初期,他对被打败的同胞嗤之以鼻:他自己既不是法国人,又不是战败者;他超然物外。总之,委婉地说,他呀,蒙泰朗,发出指责,却和别人一样没有预见到败北;他甚至不同意当军官,马上又开始火冒三丈地指责起来【注】。他假装为自己的厌恶而抱歉,是为了更真实地感受厌恶和更进一步以此消遣。事实上,他感到乐在其中,千方百计引导女人做卑劣的事。他乐于用金钱和首饰去引诱贫穷的姑娘,她们接受他不怀好意的礼物,他就快活。他以同安德蕾玩性虐待狂的游戏来取乐,不是让她痛苦,而是看着她堕落。他怂恿索朗热犯下杀婴罪;她同意这样做,科斯塔尔的感官便欲火炎炎,他在蔑视的快活中占有了这个可能的杀人凶手。



这种态度的关键,是那篇毛虫的寓言给我们提供的:不管里面隐藏着什么意图,它本身已相当能说明问题【注】。蒙泰朗往毛毛虫身上撒尿,放过一些毛毛虫,弄死另外一些,以此取乐;他开玩笑地怜悯那些竭力想活的毛毛虫,宽容地让它们碰碰运气;这种游戏使他着迷。没有毛毛虫,小便就只是一种分泌物;它变成生与死的工具;面对爬行的虫子,放松膀胱的人体验天主的专横和孤独;不会受到报复的威胁。因此,面对雌兽,这雄兽在台座上时而残酷,时而温柔,时而公正,时而任性,给予、夺回、给人满足、怜悯、发怒;他只服从自己的乐趣;他是至高的、自由的、独一无二的。这些牲畜必须是牲畜;人们有意选择它们,恭维它们的弱点,把它们看成牲畜,如此穷追猛打,它们最后都接受各自的地位。路易斯安那州和佐治亚州的白人就是这样着迷于黑人的小偷小摸和谎言,他们因此更坚信自己的肤色给予他们的优越地位;如果其中一个黑人固执地要保持正直,白人就进一步虐待他。在集中营里,人就这样有步骤地变坏,庄园主的子孙在这种卑劣行为中找到证明,他们有超人的本质。


这种巧合并不偶然。众所周知,蒙泰朗赞赏纳粹的意识形态。他着迷地看到卐字形成为太阳十字,在一个太阳节日里取胜。“太阳十字的胜利不仅是太阳的胜利,异教的胜利。它是代表一切旋转的太阳原则的胜利……我看到,在这一天,充满我的、我歌唱的、我全身心都感到主宰我一生的原则胜利了。”【注】同样,众所周知,在德国人占领法国期间,他怀着何种合情合理的崇高感,向法国人提议学习这些“散发出力量的伟大风格的”【注】德国人。使他在旗鼓相当的对手面前如惊弓之鸟的那种恐惧感,让他跪在胜利者面前,他相信通过这跪拜,他能同他们等同;他也成了胜利者,这是他始终盼望的,不管是与一头公牛搏斗,与毛毛虫搏斗,还是与女人搏斗,与生命本身和自由搏斗。这样说是不错的:在胜利之前,他已经焚香礼拜过了“极权的魔术师们”【注】。像他们一样,他一直是虚无主义者,他总是憎恨人。“人甚至不值得被引导(人类不需要对你做什么就让你如此憎恨)。”【注】像他们一样,他相信,有些人,不管种族、民族还是蒙泰朗他本人,掌握一种绝对特权,使他们对他人有一切权利。他的整个道德观呼吁进行战争和迫害,并为之辩解。为了判断他对女人的态度,有必要仔细考察这种伦理观。因为毕竟需要知道她们以什么名义受到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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