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气》019: 香港英皇集团主席杨受成博士传记有声连播

陶杰作品（第四章）

      杨受成马上查黄页电话簿，打探得欧米茄的香港总经销，是安天时洋行，办公室设在中环的怡和大厦，即今天毕打街的会德丰大厦。继续查访安天时洋行的背景，找不到最高代理人之名，只知道是个犹太商人。

      洋行设在中环，就像30年代的上海租界，杨受成出身油麻地上海街，面对如此高贵的门庭，就像上海闸北的一个黄包车夫，在外滩摸上英国汇丰银行的大门，胆子虽够大，心理上还是有点怯。但咬一咬牙，为了生计，为了家庭事业的存亡，顾不得了。

       这天，杨受成拿了几张名片，也没有预约，就跑到怡和大厦的天安时洋行。

       接待处的女职员，，面泛微笑，最初以英文询问，看见杨受成的尴尬模样，改以很有修养的广东话相问：“先生，找哪位呢？”杨受成厚着脸皮说：“我想找你们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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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处女职员又笑问：“先生贵公司是？找我们老板有何贵干？”一句寒暄话，两个“贵”字，言词虽然有礼，隐藏的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白鸽眼。杨受成急忙递上名片，谦笑道：“没什么，想找他就一些事情聊聊天，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女职员脸上的微笑收敛了一半，拿了名片，低头看看，再抬头盯盯杨受成。也许见来人长得年少英俊，一张脸孔，像张英才加胡枫，不像麦基加上金雷那等流氓角色，不知是不是有点异性相吸的青春魅力，女职员说：“请稍后吧。”转身进入办公室。

      不一会，她拿着名片走出来，“我们老板现在没空，请问你有什么事要跟他谈？”如此一进一出，“贵”字没有了，直接一个“你”字称呼，可见形势暗转，立场强硬。杨受成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讷讷地说：“我……我要跟你们的老板先生谈谈钟表代理的事。”

      秘书小姐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杨受成根本没想过第一次能见上大老板，反倒神态自若，心想：好狗不挡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见老板之前都须先通过女秘书这关，看这位小姐，至少是中六毕业，谈吐相当儒雅，对这种人要用一些笼络工夫。

  “小姓杨。请问小姐贵姓？”

      女秘书迟疑一下，上班工作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关心她姓甚名谁，有点羞怯，答：“我姓陈。”

       “陈小姐，听说犹太人是世上要求最高的民族，你这么漂亮温文大方，得到他的信任，让你镇守公司，一定有过人之才。有怎样的精明老板，就有尽责的下属了。”

       不着痕迹地捧了眼前的这位小姐一句，效力立见。陈小姐一笑：“我的老板人很好，确是犹太人。犹太人不是那么难相处的，至少他从来不骂人。”

       话匣子打开，对方卸下了心防，随机打蛇随棍上，犹太人老板还不知道姓甚名谁，杨受成想一想，装一个恍然大悟之状：“对了，你们老板的英文姓名，怎样拼法？”

       那陈小姐大概刚出校门，做事不久，未经世故，三言两语之间，还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生性好学，告诉杨受成安天时的老板，名字叫做Albert Beraha，阿尔伯特.贝利恒先生。

       “贝哈……哈什么？”

      英文姓氏发音困难，陈小姐扑哧一笑，正式说：“ Beraha，Albert Beraha。”

      “我也 叫Albert ，你老板的英文名字跟我一样，看来不是我跟他有缘，就跟你有点分。好吧，我改天再来。”杨受成刚踏出门口，陈小姐忽然叫住：“杨先生！”杨受成回头，陈小姐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措辞，沉吟半晌，才低声相告。“我看，以后如果为了这种公事，你不必再来了，我们老板不会再见你的。”为了这等公事，不必再来？也就是说，如果想约会她，为了私事，她陈小姐倒是有欢迎之意。如此转弯抹角的挑逗，平时他早就手到擒来了，但这一刻杨受成一心只想事业，顾不得无意得来的这点便宜了。惊问：“为什么？”“贝利恒先生不轻易见人，”陈小姐心地善良，反倒柔声安慰。“反正你有名片留下，我替你跟进一下，若他想见你，我会打电话给你。”“谢谢你！”杨受成体会到她的友善，向她微鞠半躬。“谢谢你！”

        离开怡和大厦，杨受成心情轻松了一点，此一征伐，到底没有浪费时间，得知安天时洋行老板全名，让对方留点初步印象，看来陈小姐今夜对自己的出现，还是有点辗转反侧，不太容易睡得着。天下间没有一蹴即就的美事。杨受成拐了一个弯，到大道中的安乐园雪糕店叫了一杯雪糕，尝着清冽侵口的芳甜，看着大道中滚滚的车龙，杨受成想起丽泽中学的国文老师，说过张良拜师的故事。战国的智囊张良，年轻时到下邳的圯桥游玩。有个老头走过来，脱下鞋子，故意把鞋丢到桥下，傲慢地对张良说：“替我把鞋子捡上来。”

       张良年少气盛，想要打他，但老头子看来老朽虚弱，张良强忍怒气，折腰把鞋子拿上来，交给了老头。老人施施然穿上鞋，说：“孺子可教。五天之后，一大清早，我会来这里，你若想有一天名成利就，成为世外高人，到这桥头来见我吧。”

       五天之后，张良来到桥头，老头早已先到，看见张良就骂：“你迟到了。五天后再见。”五天之后，张良起个清早，鸡叫时就出动了，来到桥头，哪知老人又先到了，怒骂道：“为什么又迟到了？五天后你再来吧。”

       又过五天，张良不敢怠慢，半夜就爬起床，披星戴月，在桥头等了一个通宵。到了鸡鸣时分，老头才施施然来到，看见张良，大喜，拿出一本兵书送给张良，就是著名的《太公兵法》。张良刻苦攻读，后来果然辅助刘邦，得了天下。张良被后人称为“汉初三杰”之一。

       杨受成读书时功课不好，但喜欢听故事。张良契而不舍脸皮厚、心思精细的故事，街头打滚这许多年，杨受成心中记得。接下来一个多月，杨受成每隔三五天就独自过海，到安天时洋行求见贝利恒，每次陈小姐都打发他走，犹太人始终不肯见他。

        想成为一个成功人士，杨受成想起张良，要脸皮够厚，耐得住屈辱。说不定犹太人就是圯上老人，他在考验自己的意志。为了达到目的，杨受成按住脾气，每一次摸上怡和大厦，陈小姐挡驾，他都耐心地坐在安天时洋行的接待处，祈求这位犹太老板能接见自己。

       杨受成只希望终有一天能感动对方，只消一个机会，就能改变一生和一家人的命运。每次上安天时洋行，杨受成至少消磨一个多小时，独坐无聊，偶尔还和陈小姐闲聊两句。就这样，两天一报到，三天一消磨，一个多月过去了，贝利恒还是个影子也没露，其尊荣是园是扁，杨受成盼星星盼月亮。到凤凰山顶看日出，总知道太阳一定出来，这位犹太人的太阳，比在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一个漫长黑暗的冬天更难露脸。

       杨受成心想这样子不是办法，难道贝利恒天天窝在办公室里，吃喝拉睡不出来？想想如此白撞枯等，只会浪费时间，不如改变战略，中午一点半后上门。

       果然，这一天，两点过后不久，贝利恒在中环午餐完毕，返回办公室，这下子避无可避，杨受成千顾万盼，就是期待这千金的一刻，即刻趋上来笑着向身材矮小、白发苍苍、一脸皱纹、精明强干的贝利恒，用英语打招呼，用英语自我介绍。贝利恒早就从陈小姐口中，知道有这样一个死缠烂打的不速之客。当天接待处还坐着不少客人，贝利恒脸色一沉：“年轻人，死了这条心吧，还是不要再上来了。我绝不可能把分销代理权，随便给人。即使考虑要给，也轮不到你。”

       此一反应，早在杨受成意料之内。当年如欧米茄、劳力士、帝驼等瑞士名牌，早就名花有主，即使再招区域代理，也像皇帝的千金，排队来说亲，想当驸马的万邦来朝，几时轮得到自己？但杨受成喜欢向高难度挑战，更深谙“胆大心细脸皮厚”之道。这十年八载，从上海街到弥敦道，从带街混到日本游客和夜总会经理，这几道功夫，杨受成自信足够，但心中自知经纪实力的不足。

读你、清欢、悦你、流年；满月偕盆水同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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