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史14丨刘津瑜：意大利人争取罗马公民权

喜马拉雅的听友们大家好，我是刘津瑜。欢迎大家继续收听罗马史。

上一讲我们谈到罗马政治生活中暴力升级，罗马人杀死罗马人已经不是罕见的现象。但这些又不是简单地争权夺利，其实这些斗争可以说只是表征，背后是一系列错综复杂的问题。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是罗马要怎么界定自己的位置。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下面先来谈一谈。

我们的时间线（也就是上一讲结束的时候）现在已经到了公元前100年，这一年马略第六次担任执政官，也是他的内侄、未来的独裁官恺撒诞生的那一年。

这个时候，罗马已经是地中海最大的强权，从小亚细亚到西班牙，从今日的法国南部沿海地带到阿非利加，都有它的领土，罗马派出卸任的前执政官或者前法政官作为总督去管理这些叫做行省的地方。

那么罗马是要把自己看作行省和意大利的主人，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姿态自居？还是把自己定位成整个罗马世界的开明领导人、行省的保护人？是把意大利人看作二等公民，行省人看作下等公民，还是去建立一种相对平等的关系？罗马现有的机制，比如说元老院、人民大会，以及一年一任的官职，在这个框架里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能不能承受后果？

这一系列的问题和罗马的内乱是如何关联上的，我们就先用罗马和意大利的关系做个例子来直观的看一下。

大家还记得，我们在上一讲中谈到盖尤斯·格拉古的改革方案中包括向意大利人开放罗马公民权这一条。

类似的议案，在他死后反复出现，几乎就成了每一个激进的保民官的标配议案。我们在谈到罗马早期历史的时候，曾经提到罗马人把那段历史描述成开放的描述成有包容性的，但那是在罗马发展的初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罗马内部，从上层到下层，都有人非常不愿意开放这个特权，因为觉得这样子就抬高了意大利人，把意大利人和罗马人放到同一个水准线上去了。

而且，一旦开放公民权，意大利人理论上就拥有了投票权，拥有了被选为罗马官员、进入元老院的可能性。不过从实际操作上来说，到罗马来参加人民会议、投票或者参选，大部分意大利人是做不到的，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条可能并不具有最强的吸引力。

那么对于意大利人来说，他们对罗马公民权是否有诉求呢？答案是肯定的。获得罗马公民权对于意大利人来说不但有象征的意义而且还有非常具体的实际上的好处。

我们先来看一看象征性的意义：在罗马对外征服的过程当中，意大利盟友提供了大量人力、物力，他们和罗马一起缔造了罗马的霸主地位，但没有享受到同样的红利，甚至遭受罗马人的轻视和霸凌。成为罗马公民就意味着他们和罗马一样成为地中海的主人，这是身份的提升。

罗马的史料中记载了一些非常不堪的罗马人欺凌意大利地方的例子。比如，一位罗马执政官在一个叫作泰阿努姆·西狄奇努姆（Teanum Sidicinum）的城市时，他的妻子要求使用用当地的男子公共浴室（为什么是男浴室，不太清楚，有可能是因为本地没有女浴室，也有可能是男浴室条件更好空间更大），她然后告诉她丈夫说浴室清场动作很慢，也不够干净。就因为这个抱怨，执政官居然把当地的一位官员扒了衣服绑在柱子上当众用棒子打。

附近一个小城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赶紧立了一条规定：罗马官员来的时候，任何人不得使用公共浴室。还有一个城市，罗马的法政官居然能够下令逮捕本地长官，有一位跳了墙，有一位被抓住并且遭到鞭打。

这样的负面故事是不是比比皆是，这个很难说，但是这种故事非常容易扩散，让意大利城市对罗马又怕又恨。因为他们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和罗马之间有多么不平等。而要改变这种不平等，成为罗马公民是最佳途径。用阿庇安的话来说，只一步之遥，他们就能从“臣民”变成“统治者”。

罗马公民权又有什么样的实质性的好处呢？这个有很多，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权利，和人身保护有关系，那就是“申诉权”？什么是申诉权呢？长官对罗马公民加以死刑、鞭打或者罚款等等处罚的时候，罗马公民可以向罗马人民提出申诉，请人民（实际上就是部落大会这样的人民大会）进行裁决。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你是罗马公民，长官就不能随意打你等等。当时的罗马公民权是自带申诉权的，但是申诉权也可以单独作为一种权利授予没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其实罗马以前就有人曾经提议把申诉权授予没有罗马公民权的意大利人，但被元老院否决了。

当然，罗马公民权能够带来的权益不止是申诉权。其他还有一些很实惠的东西，比如说，罗马公民可以享受免直接税、可以享受分配战利品、分配罗马国有土地的权利。

在民事上也有一系列的权益，比如说和罗马公民缔结合法婚姻的权利，和罗马公民在同等地位上做生意、和罗马公民签订受罗马法庭保护的合同的权利，等等。

不过这些民事上的权益，拥有拉丁权的人已经享受了。所谓拉丁权我们以前提过，是仅次于罗马公民权的一种法律地位。

还有一些能够预见到的好处也是很具体的，比如说项目承包。罗马的公共工程、军队的供给、行省的税收等等，采用的是一种承包制度，就是由罗马国家把这些项目拍卖出去，由承包人来竞争争取项目，这些承包人通常不是个人，而是承包合伙人，那时候没有公司这种概念或者形式，也没有法人概念，但是有合伙人制度，就是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共同投资共同承担风险，通过差价赚利润等等。

就拿税收来说，罗马是没有专门的税收部门的，那它是怎么操作的呢？元老院会把某个行省的一年的税收挂出来招标，竞标成功的承包人就获得了到那个行省收税的权利，假如说收到的税超过竞价，那么承包人就赚了。

所以我们经常会听到贪得无厌的包税人的故事，比如《新约全书》当中就有铜臭味十足的包税人。但是这些承包项目只对罗马公民开放。

能够从事这些大工程大项目的，在罗马是属于骑士等级的那些人。在公元前三世纪以后这个名称和骑兵已经关系不大了，他们的地位在元老阶层之下，需要符合一定的财产资格，大约是5万银币，这还是不小的一个金额。

他们和元老阶层有区别但是又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元老阶层是大地主，并且控制罗马政治。罗马的长官和元老席位，都是没有工资的，所以财力不雄厚的家族很难支持政治生涯。

但是元老的经济活动受到一些的限制，就是他们不能够从事和金融相关的业务，不能够参与工程投标，未经批准不得拥有大商船，等等等等。这些当然是为了防止元老院的腐败而设置的限制。

骑士阶层不受这些限制，他们是商业贵族，染指矿山、远洋运输、商业、税收等等。骑士的孩子也有可能当选为罗马长官，开始政治生涯，进入元老阶层。我们前面提到过多次的马略就出身于骑士等级。

所以说骑士阶层和元老阶层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团体，他们有矛盾但是也寻求相互支持。更何况元老阶层虽然在经商方面受到限制，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去曲线获利，比如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释奴（所谓释奴，就是被解放了的奴隶）做代理来间接参与大生意，他们有的时候甚至还直接参股，还有放高利贷的。

意大利那些没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尤其是比较富裕的阶层，可以通过公民权获得一系列的保护和权益，就算他们进不了元老阶层，但也有可能进入骑士阶层，分享罗马霸权带来的经济利益。

可是元老院堵着这条路，比较激进的保民官，比如盖尤斯·格拉古、萨图尔尼努斯等等都死于非命。公元前95年罗马甚至立法设置审判法庭，来调查非公民争取公民权的案例。

公元前91年，又有一位保民官德鲁苏斯提议把公民权广泛授予意大利人，但这条议案还没等到投票表决，他自己突然丧命，据说是被刺中了大腿而死，不过详情不明。

但是死了几位保民官，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意大利人的诉求是一股洪流，堵是堵不住的。他们的直观感受就是现在没法通过合法途径获得公民权，既然如此，那就换一种方式来逼迫罗马让步。意大利人于是揭竿而起，诉诸战争。

这场战争，史称同盟战争或者意大利战争，也就是罗马和它的（原）盟友之间的战争。对于有些意大利人来说，他们有可能渴望彻底摆脱罗马的控制，比如，中部的萨莫奈人，我们曾经在第七讲中谈过萨莫奈战争。他们的文化和罗马文化很不一样；在语言上，萨莫奈人说的是奥斯坎语（Oscan）。

意大利中部、北部、南部都燃起了战火，意大利人设立了自己的首府，并且发行专门的钱币，刻上“意大利亚”的字样，显示共进退的决心。这场战争的过程十分血腥，但好在并没有持续很久。

从公元前91年开始，到公元前89年就差不多接近尾声了。这是什么原因呢？这要归功于罗马迅速瓦解反罗马的力量。

公元前90年，两名执政官之一的盖尤斯·尤利乌斯·恺撒，这位是未来的独裁官，那位有名的恺撒的叔父，他建议把罗马公民权授予所有拥有拉丁权的人，以及所有不曾参加同盟战争、或者愿意放下武器的意大利盟友。

罗马的法律一般以提议者的氏族名来命名，所以这条法律就叫作尤利乌斯法。还真是不打不让步，这条法律一出来，效果很明显，公元前89年，战火几近平息，只有很少的地方还持续反抗一直到公元前80年左右。

经过这么一趟折腾，意大利人获得了公民权，事情到这里是不是就皆大欢喜了呢？并没有。为什么？因为要把公民权转变成实际的权利，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程序。公民得正式登记，按财产分到各个等级中，还得分配到罗马的部落当中，才能够参加部落大会的投票，公民权才能够最终坐实。

但是元老院现在又致力于限制新公民的影响力（其实不但是元老院，普通罗马人也有这种心态），拖拖拉拉地不解决登记和分配新公民这件事，或者说干脆把新的公民排斥在原来的部落之外，给他们建8个新的部落，把新公民都塞到这些新的部落当中去，这样他们就没法造成对罗马现有公民权利的威胁，因为就算投票的话，他们也只有8票，而原来的公民有35票。

公元前88年，有一位保民官苏尔皮奇乌斯，他就出来说把新的罗马公民分到现有的35个有投票权的部落中。这是一种模糊新公民和旧公民的做法。这位苏尔皮奇乌斯，毫不掩饰他的反元老院立场，甚至自组了一个“反元老院帮”。

他遭到当年两位执政官的反对，这两位执政官是儿女亲家，一位是庞培·鲁弗斯，一位是大名鼎鼎的苏拉。

这位苏拉，在罗马史上是可以和马略、恺撒相提并论的人物。他比马略小差不多20岁，曾经是马略在北非作战时候的部将，那个时候苏拉就已经锋芒毕露，甚至抢了马略的风头。现在苏拉之所以能够当选为执政官，要归功于他在同盟战争中的表现。

而这个时候，马略是苏尔皮奇乌斯的盟友。那么马略为什么和苏尔皮奇乌斯联手呢？这里，我们就要提一下意大利之外的动向。

小亚细亚有一个希腊化王国叫作本都王国，就在黑海沿岸，它的国王当时是米特拉达梯六世，也是一位亚历山大大帝的崇拜者。罗马忙于同盟战争，让他觉得有机会能从罗马手中夺回小亚细亚，光复希腊。

那个时候，罗马在小亚细亚有两个行省，亚细亚行省和西里西亚行省，但挡不住米特拉达梯的攻势。他把罗马人称为“所有人的共同敌人”，在小亚细亚搜捕和杀戮罗马人和意大利人，史书上给出的数字是8万人遭到屠杀，这可能是个夸大其词的数字，但事态的严重性不言而喻。

马略当时已经快70了，但是野心依旧，非常希望获得对米特拉达梯战争的指挥权，因为那是一个富裕的国度，这场战争可以带来荣誉和战利品。但是，苏拉作为当年的执政官获得了领兵东征的机会。

马略和苏尔皮奇乌斯结盟，可以利益置换，并且获得数目庞大的新公民的支持。仗着马略作为后盾，苏尔皮奇乌斯不但通过了他的议案（把新公民分到现有的35个部落中），而且还罢黜了当年的另外一位执政官庞培·鲁弗斯，并且把米特拉达梯战争的指挥权转给了马略。这下捅了一个大娄子。

于是苏拉带着六个军团进军罗马。这是罗马历史上罗马城第一次被罗马人自己武装进攻。苏尔皮奇乌斯在这场政变中死去，马略逃往北非。

随后而来的，是苏拉一系列加强元老院权威的举措。法案必须先经过元老院许可，才能提交人民会议；而且立法功能完全转给了百人队大会，大家可能还记得保民官常常通过部落大会来推行他们的法案。

苏拉夺回了对米特拉达梯战争的指挥权，向小亚细亚进军。然而这出连续剧并没有结束，因为苏拉留下的大后方并不稳定，新的执政官秦那，再次建议把意大利新公民分配到现有的35个部落当中。

米特拉达梯战争

支持苏拉的一派把他赶出了罗马城，但是秦那有意大利人的支持，并且重新召回了马略。他们联手进攻罗马城，进行了血腥的报复，并且控制了罗马城。苏拉的房子被铲为平地，财产充公，本人被宣布为公敌，也就是罗马国家的敌人，理论上这就剥夺了他的一切合法权利。

公元前86年，马略第七次担任执政官，但不久就去世了。而秦那年年继续担任执政官，一共四次，直到公元前84年在一次军队叛乱中被杀死。

这位秦那，和苏拉同属同一个氏族，但这个亲戚关系并不能保障他们就在同一条阵线上。秦那的关系网包括了尤里乌斯氏族的联姻，他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恺撒，就是后来那位有名的恺撒。但当时他只有17岁。

罗马翻天覆地的时候，苏拉在和米特拉达梯鏖战无法脱身，但是公元前83年，苏拉和米特拉达梯达成协议，米特拉达梯可以维持原有的国土，但要缴纳巨额赔款，并且提供舰队给苏拉。

苏拉安顿了东方，接着率领着军团和舰队，杀回意大利，清缴秦那和马略的余部。意大利的土地上又发生了新一轮的大屠杀。

马略和秦那一般被归为平民派，苏拉被归到贵族派，也就是说他是站在元老院一方的。但无论是马略、秦那，还是苏拉，都已经证明元老院在军队面前无能为力，或者也只能以暴制暴。

苏拉一方的兵力此时达到了13万人，再加上元老院经过一系列的清洗，人员所剩不多，苏拉如果要建立独裁制度，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没有这么做。然而，元老院终究要面临一个何去何从的问题，下一讲我们会讨论从苏拉到恺撒，元老院的面貌如何变迁，罗马共和时代又如何走向终结。

谢谢收听，期待下一讲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