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06｜时效：为什么法律总是过时不候

【欠债还钱并非天经地义】

你好，我是翟志勇，欢迎来到法学板块第六讲，这一讲我们讲讲立法者的第二种思维，效率思维。

中国人常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甚至还会说父债子还，人死债不烂，都是在说：欠的债，总是要还的。不过这种朴素的认知，在法律上是不成立。在法律上，不但父债子还不成立，欠债还钱也并非天经地义，有时欠了债，竟然也可以不还。

我在学校教法律，经常会有人向我咨询各种法律问题。有一天，一位老同学给我打电话，说老翟啊，五年前我借给朋友施某五万块钱，本来约定半年后还钱的，半年后我要了一次，他说暂时没钱，等有钱了再说。可是后来一直没还，现在我去要，他说没钱还，还撂狠话说，他就不还了，老翟，你说我咋办啊？

于是我就问我朋友，在这几年中，你有没有找他要过？他说没有啊，一开始不好意思要，毕竟是朋友啊，张不开嘴啊，不好意思总是催啊，后来慢慢就忘了，一直拖到现在。我告诉他，那你这个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就是因为法律上的诉讼时效制度。

什么是诉讼时效呢？简单地说，就是当你的民事权利受到侵害后，你要在法律规定的期限之内，向义务人主张权利，也就是向欠你钱的人要求赔偿，否则的话，这个期限一过，欠你钱的这个义务人就可以拒绝履行义务，法院也不会保护你。

《民法典》规定的诉讼时效期间是三年，从你知道或者应当知道权利受到侵害以及侵害人之日起，开始计算，超过三年未主张权利的，就过了诉讼时效。比如我这个老同学，借给朋友五万块钱，约定半年后还，但半年后没还，那么这时候就开始计算三年诉讼时效了。而我这个老同学在自己权利受损的三年里都没主张权利，也就是没有要过债，那么就过了诉讼时效。一旦过了诉讼时效，你再去法院起诉，法院就不管你了。

【法律不保护权利上的睡眠者】

听到这，你肯定感觉这也太不公平了，说好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呢？法律怎么就保护三年呢？立法者这不是助纣为虐吗？这不是鼓励大家逃避责任吗？这不是保护老赖吗？

真的是这样吗？立法者这么黑心吗？当然不是，诉讼时效制度从古罗马就已经有了，到现在已经延续了上千年，你想想，一个黑心的制度人们怎么可能让它延续这么久呢，立法者不会这么愚蠢的。那立法者规定的诉讼时效制度，到底有什么道理呢？这就涉及到立法者的第二种思维，效率思维。立法者必须要在保护个人正义和保证社会秩序运转效率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在一定范围内，追求正义甚至要让位于追求效率。

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想想啊，我前面只是举了一个简单的私人之间借钱的例子，实际上社会经济生活中，有各种各样非常复杂的债权债务关系，比如张三欠李四的，李四欠王五的，王五欠赵六的，赵六欠孙七的，孙七反过来又欠张三的，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三角债或多角债。在这个链条中，有一方不积极主张自己的权利，可能就会影响整个债务链条的清偿，一方的债权得不到清偿，可能就会影响到生产经营活动。如果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那么社会经济秩序可能就会紊乱，这不是立法者希望看到的，立法者希望不稳定的债权债务关系尽快得到解决，这样才能稳定整个社会的交易秩序。

另外，立法者给权利人三年的诉讼时效期间，如果权利人在三年内都不积极主张自己的权利，那立法者为什么要终身保护你呢？你自己的权利你都不珍惜，立法者为什么要为你珍惜呢？如果债权人不积极行使债权，久拖不决，慢慢就会形成陈年旧账。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如果诉讼到法院，很多证据可能就找不到了，很多事情时间久了就不容易说清楚了，这就会耗费大量的司法资源，而司法资源哪来的？都要靠纳税人的钱啊，别人为什么要替你的懒惰买单呢？

总而言之，就像法律谚语讲的，“法律不保护权利上的睡眠者”，立法者在制定法律的时候，当然要保护权利人的权利，但这种保护不是绝对的，当权利人不积极行使权利时，立法者就会弱化对个人权利的保护，因为不积极行使权利，有可能影响整个社会经济秩序的运转效率，增加制度成本。这就是诉讼时效背后的效率思维，当对正义的追求已经影响到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转时，追求正义要让位于追求效率。 

【立法者对效率的追求不是机械的】

讲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什么是立法者的效率思维了，但你可能仍觉得不公平，毕竟社会生活非常复杂，三年的规定也太机械教条了吧？就拿我那个老同学来说，借给朋友钱，不好意思催要是人之常情嘛，如果不是很好的朋友，肯定不会借钱给他的，既然是很好的朋友，到期不还就催要，总感觉情面上过不去，中国人爱面子嘛。其实你的这些想法，立法者也都明白，毕竟立法者也是普通人，所以立法者所谓的效率思维不是机械的、绝对的，而是灵活的、动态平衡的。

第一，所谓三年诉讼时效期间，是指你在这三年内从来没有向债务人主张过权利，所以过期法律就不保护了。但如果你在这期间找债务人催要过，那么从你要的时候起，这三年诉讼时效就要重新计算。这在法律上叫诉讼时效的中断，中断了之后，再重新计算三年诉讼时效期间。你看，立法者只是通过诉讼时效制度，逼着你及时行使权利，只要你行使了一次权利，法律就再保护你三年。

第二，如果因为各种原因，确实过了诉讼时效期间，权利人只是丧失了胜诉权，债权在实体上并不因此消灭。这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过了诉讼时效期间，因为你自己都不上心，法院就不再管你这事了。但你的债权还存在，你还是可以继续向债务人要，只是你不能让法院来帮你要。如果债务人是法盲，不知道有诉讼时效这回事，过了诉讼时效后，还是把钱还给你了。还了钱之后，突然有一天知道还有诉讼时效这回事，发现这个钱本来可以不还的啊，就向法院起诉，想把钱要回来，你放心，法院也不会保护他。再比如债务人哪天喝多了，一高兴把钱还了，第二天醒酒了，后悔了，想把钱要回来，放心，法院同样不会保护他。你看，立法者并非简单划一条三年的线就了事了，而是创造一个动态平衡机制。

总之，立法者对效率的追求不是机械的，不是一刀切的，而是一种动态的平衡，给权利人设置时间限制，但也给权利人提供保护机制，这就是我前面说的，立法者要在个人权利之间，个人权利与社会秩序之间，正义与效率之间，寻求最佳的平衡点，而且最好是个动态平衡点。不仅如此，立法者也会根据社会的发展，不断调整平衡的点。比如以前诉讼时效是两年，但现在大家都太忙了，两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可能一忙就忘了，就过了诉讼时效，所以立法者就将诉讼时效延长到三年。以后会不会延长到四年、五年呢？这个我们都可以大胆的想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效率也是一种正义】

好了，我们不再说诉讼时效了，除了诉讼时效，法律上还有很多关于效率的规定。就以民事诉讼为例，依据《民事诉讼法》，符合起诉条件的，应当在七日内立案，立案之日起五日内将起诉状副本发送被告，被告应当在收到之日起十五日内提出答辩状，用普通程序审理的案件，应当在立案之日起六个月内审结，当事人不服法院第一审判决的，有权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十五日内向上一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等等。也就是说，你翻开一本法条，通常里面都会有大量有关时间的规定。这些时间规定，不仅涉及到个人行使权利的时间要求，更重要的是，还涉及到国家权力机关履行职责的时间要求，这一点其实更为重要。

那么，立法者为什么要对这些时间长短做出规定呢？主要原因还是两个字，效率。立法者在保障法律系统持续实现正义的同时，还要考虑法律系统的效率问题，也就是说，必须要有效率地实现正义。无论是个人行使权利，还是公权力机关履行职责，如果是无效率的，是久拖不决的，那么法律系统的正义产出一定是低效的。

在立法者要平衡的各种价值之中，效率其实也是一种重要的价值，虽然相对于正义而言，我们总觉得效率没有那么重要，但当效率在整体上影响正义实现时，立法者会就考虑牺牲掉个别人的部分正义，从而提高整个法律系统的运转效率，否则如果整个系统效率不高，就会有更多的个案正义没法实现，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效率也是一种正义。

【结语】

好了，简单总结一下。这讲通过诉讼时效制度，讲了为什么法律不保护权利上的睡眠者，这背后是立法者的效率思维。立法者是透过森林看树木的，在立法者眼里没有绝对的权利，当权利人不积极行使权力，可能危及社会秩序的效率时，立法者就会对权利进行约束，在个人权利和社会效率之间寻求平衡。当然，现实很丰满，法律很骨感，因此立法者的对效率的追求并非一刀切，而是建立了一个动态的平衡机制作为补充。

最后我想说的是，效率也是一种正义，有些事情没效率就没正义。对于现代社会中，我们这些重度拖延症患者，也可以学学法律对时间的管理，在效率中追求正义。

好了，这就是这讲的内容。你愿意为了效率牺牲正义吗？欢迎在评论区留言，或者加入社群讨论，我们下一讲再见。

（欢迎添加课程助理微信：eidos002，入群与知识爱好者们交流讨论，获得更多课程与学者的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