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好好说话很难？什么是有效表达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集的主题是好好说话很难吗？什么是有效的表达？说话每个人都会，但是你要考虑三点，第一要说什么？第二要对谁说？第三要如何说？

我们有个人的想法和心得跟别人分享，当然可以说了，我们也会转述各种不同的意见，或者跟时事有关的消息，这时候就要考虑到各种复杂的因素了。

首先要看这话非说不可吗？能够不说是不是就可以不说呢？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他说“我们花三年的时间学会怎么说话，但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学会不说话”，不说话保持沉默，有时候确实是更难的，并且比你说话可能更有效率。

我们常常听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确实可能有这样的境界的。 庄子提到好朋友在一起“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里就牵涉到对谁说了，这个谁比较复杂了。因为我们跟每一个人的关系都是或深或浅，交情或好或不太好，你就要问“我同样的话对别人说，要根据对方的情况稍微调整修正”。

这就牵涉到如何说了？说话要说的恰到好处，这个谁都知道。在《易经·文言传》里面提到，“修辞立其诚”，修饰说话的言辞，来建立自己的真诚。我们常常想，你的言辞修饰太多了是不是不够真诚？错了，修饰言辞建立真诚，是因为注意到言辞沟通的作用。有一次我在北京给五年级的同学做个演讲，讲儒家跟孩子们怎么说呢？我从头到尾全部都讲故事讲比喻。孩子们听懂了，很开心。对我来说，越是这种情况越难讲，因为你要注意到沟通的效果，要注意到如何说。

说话最简单的规则是意识尽量明确。譬如我去看一个朋友，我就问他说“我来看你要我带什么东西”？他说带点水果来。水果这么多种，到底要什么呢？西瓜、木瓜、苹果、香蕉、凤梨。我就要再问他“你喜欢哪一种水果”？他要明确的指出来，甚至水果里面还有分别是产地在什么地方的，我如果能够仔细的去找，这样才能够宾主尽欢。

说话尽量明确不要含混其词，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人生有很多时间都浪费在沟通、沟通再沟通上面，到最后才发现开始讲清楚不就好了吗？并且说话用的语词尽量有一致性。说到一致性，这就不容易了，古代的文字比较少，表达的时候是有困难。

很多人念《老子》第一章，第一句话就出问题了“道可道非常道”，连断句都没有，这里面就有很多争论了。你按照我们最简单的一种读法，魏朝王弼的断句，“道可道，非常道”，第一个“道”是他要谈的最根本的道，可道的“道”是可以说出来的意思，“非常道“也是永恒的道。

你讲白话文是，“道可以用言语去表达出来的，那就不是永恒的道”，你看同一个“道”字，就两个不太一样的意思。我们在阅读的时候，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都有类似的情况，尽量要明确一致，用的词最好是普遍的，让别人都听得懂。

接着一般在讲话的时候，首先要区分有四种语句：

第一种语句是直接叙述。 譬如说“今天天气很好”，你不如说今天温度是几度？然后情况如何，你可以做客观的描述，他可以验证。 一般跟别人来往，只要讲直接叙述的语句很少有误会的，但是老讲直接叙述的语句，实在是也蛮无聊的。说话内容都是简单平实，讲完就没有了，没有再回味深刻探讨的空间。

第二种语句是评价的语句。 评价的语句我们常在用，譬如说你今天好吧？好就是一个善跟不善的考虑。说张三很美，美是一个评价，或者说李四很真诚。我们平常跟别人来往，这种评价的语句用了很多，如果不用评价的语句，几乎都是直接叙述，就没什么表达的必要了。

评价语句最主要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如何，譬如我见到朋友问他，你好吗？因为我知道他最近失业或最近生病了，我这个好是说你是不是找到工作恢复正常了？还是说身体也健康了？你如果跟一个人不太熟，问他说你好吗？只是单纯的说你还活着，跟你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像这种真、善、美评价的语词说出来的时候都是要考虑两个人之间关系如何，才能够界定，它没有什么客观的普遍的标准。

第三种语句是恒真语句。譬如我们说“张三就是张三”。你说这不是一句废话吗？述词跟主词重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我这样讲的时候是说张三见义勇为，看别人有困难，他就愿意帮忙。所以我说张三就是张三，这里面对张三有一种预先的认识，然后又用他的行动来验证我们对他的认识。

在西方讲的最多的“在商言商”这句话，用英文来说“Business is business”（公事公办）。生意就是生意，我们常常说在商言商，其他的慢慢再看。因为你做生意的讲本求利有一定的规则，大家先把这个办好再说，其他个人的交情我们再商量。这种恒真语句往往代表你事先有个认识，后面加以验证也是会用到的。

但最重要的是第四种，比喻的语句，用比喻来说。

我们最常见的比喻，“母亲像月亮一样”，你不要小看这句话，第一个想出母亲像月亮一样，永远充满光辉温暖，在黑夜的时候可以照亮我们的前程，母亲像月亮一样，现在已经用的很普遍了，变成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的。你可以说领导像舵手一样，领导不会划船为什么说是舵手呢？因为舵手是要领航的，带着我们前进。就像这种比喻比较生动，可以让听的人在各种情况下听到都会有新的体会。

有许多教育家、哲学家与宗教家都善于使用各种比喻。 尼采有个比喻很生动，他说“人的精神有三种变化”，第一变成骆驼，第二变成狮子，第三变成了婴儿。 这个比喻就很生动了，骆驼像沙漠之舟一样，但是它只服从命令，听别人对它说，你应该如何？狮子就不一样了，它有无畏的精神要开创自己的前程，它的说法是我要如何。到婴儿的时候是每个刹那都是新的开始。

另外一位存在主义的创始者克尔凯郭尔（S.Kierkegaard，1813-1855）。他说“人活在世界上，往往就像喝醉酒的农夫驾着马车回家”。表面上他在驾马车，事实上他喝醉了，是老马识途把他带回去，他要强调的是人往往没有经过思考，过着他习惯的生活模式，一辈子下去也没有清醒，他是要强调你要设法找到自己存在的道路。

像这种使用比喻的方式非常多，在佛教里面有《百喻经》来说明佛教的智慧。其中最有名的释迦摩尼所说的“人生像一座火宅”。 什么意思？赶快逃出去，但是我们在里面不觉得热怎么办？他就用各种方式来劝你，人的各种欲望会带来各种苦恼，活在世界上，一切都是无常等等。用比喻来说，你听懂了就会觉得很生动。

耶稣也说过“这个世界像一座桥，你经过这个桥，不要在桥上盖房子”。你不用累积太多人间的财物。

孔子也说强调修养“岁寒知松柏之后凋也”，天气很冷的时候，才知道松树、柏树最后凋零，天气温暖的时候，每一棵树都长得很清翠，根本分不出谁能坚持到底。

我们谈到思想的方法，在说话这方面，首先你要说话就要先想，我要说什么，我要对谁说？我要如何说？让我的表达恰到好处，久而久之别人也会觉得跟你说话不会浪费什么时间。“哲学就是人生经济学”。你尽量让自己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说话上面，然后跟别人来往的时候也是有话想说？对谁说？如何说？全部掌握到了，就会有比较高的效率。

同时，一般使用语句要记得，使用比较多的是直接叙述，把话说清楚就好。但是说的更多的可能是评价语句，跟别人之间问候他，跟他鼓励要不要更真诚、更勇敢、更谦虚？这要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而定。然后恒真语句是重复一句话的主词，强调我们对他预先的认识，跟他后面的行为的验证，最难得可以使用好的是比喻的语句，所以要多练习使用比喻，比喻就要参考很多人，很多前辈，很多哲学家的用法，然后再配合个人的经验。这样一来，久而久之你就觉得自己说话确实比以前更清楚，更准确，更有效率。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下一集会就真相来加以分辨，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们如何可以减少假的成分，而增加对真相的理解。

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