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单元17课：人生之旅最重要的是过程还是终点？卡瓦菲斯的挽歌

第三单元17课：人生之旅最重要的是过程还是终点？卡瓦菲斯的挽歌

带一本诗集去旅行

有一句时髦的话，叫“带一本书去旅行”。如果你去旅行，你会带什么书？我建议你带一本诗集，去哪个地方就带这个地方最好的诗人的诗集。可能这本诗集比旅游攻略还管用，它能够让你的旅行更充实、更有意义，你可能因此对这个地方的精神实质有更好的把握。我去希腊旅行的时候，带的就是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诗集，读起来特别有感觉。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旁边有一道矮墙，我就一边看着神庙，一边坐在墙上读卡瓦菲斯的诗集，情景交融，对于希腊文明的理解更深了。

关于旅行，卡瓦菲斯有一首名诗叫做《伊萨卡岛》，讲得非常好。这首诗的开头三句是这样的：

当你启航前往伊萨卡

但愿你的旅途漫长，

充满冒险，充满发现。

就这么短短三句，实际上里边隐含了三个问题，我们把这三个问题解释清楚了以后，也就能够理解这首诗，能够理解卡瓦菲斯这个诗人了。

关于伊萨卡的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伊萨卡在哪儿？

伊萨卡是希腊本土西海岸外面的一个小岛。这个岛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奥德修斯的家乡。奥德修斯是谁呢？就是特洛伊战争里面希腊联军那个足智多谋的军师，发明特洛伊木马的那个人。奥德修斯在参加战争之前就是伊萨卡的国王，战争结束以后，他从战场上返回家乡，历尽了千辛万苦，这整个过程被荷马写下来，就是史诗《奥德赛》。所以第一个问题我们弄明白了，启航前往伊萨卡，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旅行观光，实际上也是对历史的一个呼应和回顾。

第二个问题，卡瓦菲斯为什么说“但愿你的旅途漫长”？

对于这个问题，卡瓦菲斯在后面的诗里作了一个解答。他是这么说的：

但千万不要匆促赶路，

最好多延长几年，

那时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

一路所得已经教你富甲四方，

用不着伊萨卡来让你财源滚滚。

他的意思是，我们旅行的时候不要想一下子就到达目的地，而是要充分享受旅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的收获，让我们变得充实，而像伊萨卡这样的旅行终点本身是不是富有，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他为什么说“当你上得了岛，你也就老了”？其实这是向我们作了一个暗示：前往伊萨卡的旅行，就象征着我们完整的人生旅途。

第三个问题，旅程中为什么会“充满冒险、充满发现”，你会经历什么、得到什么呢？

首先，你会遇到很多的危险。卡瓦菲斯在诗里写了，有海神波塞冬，有吃人的巨人，有独眼巨人，有海上的风浪，还有一些诱惑，等等。这是奥德修斯经历过的，也是我们在人生中即将遇到和经历的。

然后，你会有更大的收获。当人抵御了这些危险和诱惑，人就获得了成长，这时候就会有很多新的风景等着你。比如说有很多港口，在港口里有腓尼基人的市场，你会在市场上买到奇异的物品，像珍珠母和珊瑚，像琥珀和黑檀，你在这个过程中其实还能增长见识。然后你会拜访一些著名的城市，像亚历山大，见到很多有学问的人，你也就获得了知识。

最后，你会得到最终的满足。就是这样一些收获，让你的人生旅程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已经很完满了，所以最后当你到了伊萨卡，发现那里其实很穷，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你自己也不会不满意，因为你想得到的东西你已经得到了。

从对这三个问题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卡瓦菲斯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在干什么。他实际上是在写希腊的历史，也写人生的旅程，他的诗是对历史的回声，同时也充满了人生的哲理。

卡瓦菲斯是一个怎么样的希腊诗人

我前面提到了一个地方，就是亚历山大。其实，卡瓦菲斯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希腊人。他是一个希腊的海外侨民，埃及的亚历山大才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他一辈子主要就在亚历山大居住，希腊本土他也就去过两三回，有意思的是，他把伊萨卡岛写得这么好，其实根本就没去过。

那卡瓦菲斯还算是一个希腊诗人吗？

当然算了。要知道，希腊文化是整个西方文明的一个源头，它不只在希腊本土发展，实际上对整个地中海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在当时，它的影响力最远到达了印度。就拿亚历山大来说吧，这是一个希腊人建造的城市，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和亚历山大大帝有关。后来有一个时期叫做希腊化时代，就是从亚历山大大帝去世，直到罗马征服整个地中海世界的300年时间。在整个希腊化时代，亚历山大就是希腊化世界的文化中心，那里有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

所以卡瓦菲斯对希腊文化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是心向往之。他不光是关注希腊文化辉煌的时候，也感叹希腊文化一步步地走向衰亡。他写了很多希腊的历史，写了很多时期，包括古希腊时代，包括希腊被罗马征服的时代，包括基督教崛起的时代，还包括奥斯曼帝国征服希腊的时代，他写的是整个希腊文化很漫长的衰变的过程。所以说，他当然是一个希腊诗人，他在为衰落的希腊文明写挽歌。

用诗歌重新写出历史的况味

你可能会想，用诗写历史，那得多枯燥、乏味啊？

这就是卡瓦菲斯的特殊之处。他把历史写得特别生动、特别有趣，而且展现出一种非凡的创意思维的能力。咱们也总结三条。

第一个是，他写的希腊历史是通过一个个瞬间和一个个具体的场景来体现的。就像我们在生物课上做的那种切片标本，他把希腊历史、希腊文明都做成了一个一个小的切片，这能让你有非常直观的感受。

第二个是，他通过虚构，让这些切片变成了非常鲜活的东西。比如说他写一个历史场景，大致是真实的，但是在里面活动的人，特别是一些小人物，却都是他虚构的，比如一个文法学家、一个教师、一个学徒、一个雕刻家、一个宫廷里的弄臣，等等，各式各样的人都在里面。那这样写有什么好处呢？我们看到的历史一般都是写一些大人物，从来不记录小人物，其实挺干巴的。但是卡瓦菲斯往里边装上一些小人物，历史马上就生动了、鲜活了。

他第三个有创造性的地方，是他在诗的写法上和当时的主流希腊诗歌保持距离，有自己的一套。他这一套是什么呢？就是语言特别地简洁明快，把诗歌里边所有的修饰全部去掉，不打比方，不说伤感的话，平铺直叙，就把历史的一幕幕展示在你面前，让你自己去体会，非常直接。

卡瓦菲斯生前很寂寞，名气不大，没有正式出版过自己的诗集。但他死后，大家逐渐认识到他的价值，认为他是整个20世纪最出色的几个诗人之一。其中他对诗歌语言的这种革命性贡献，就是让很多诗人特别赞佩的地方。

写历史，就是写当下

举两个例子吧。他有一首诗叫做《等待野蛮人》，是这么写的：

为什么我们的皇上这么早就起来，

为什么他坐在城市的大门口，

在宝座上，戴着皇冠，英武威严？

卡瓦菲斯写的不光是皇帝，还有那些王公贵族，全都穿戴得漂漂亮亮的，集合到广场上来。他们干什么呢？他接着写：

因为野蛮人今天要来，

而这类穿戴会使野蛮人目眩。

原来他们是在等野蛮人来，准备给野蛮人一个下马威。野蛮人就是北方的蛮族。那他们是等待野蛮人来进贡，还是来求和？都不对。野蛮人是征服者，已经打进了这个国家，皇帝和大臣们到广场上，实际上是去投降的，但是投降的时候还要显得自己比野蛮人文明。都快亡国了还这么好面子，这就可笑极了，完全是一个欧版的阿Q精神胜利法。

他还有一首诗，写一个外国的王子到亚历山大来访问。这个王子，名字是个希腊式的名字，穿着、举止也都是希腊式的，非常高雅。但是这个王子不怎么爱说话。卡瓦菲斯这样写：

人们都说他肯定是个深刻的思想家，

而像那样的人一般都不大说话。

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实际上这是个粗俗的人，生怕一开口就露怯，所以才憋着不说话，把自己都憋坏了。卡瓦菲斯是这么写的：

而他几乎就快发疯了，因为

他要把那么多的话装在心里。

卡瓦菲斯就用这样一个场景，轻描淡写地讽刺了那种附庸风雅的人。

所以说，他虽然写的是希腊的历史，但分明是在写我们的当下，人性的种种悲哀、狂妄、虚荣、可笑，不都是一样的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介绍一个生活在100年前的希腊诗人。卡瓦菲斯在诗里总结的一些道理，比如说人应该怎样度过一生，应该怎样把当下的每一刻过好，对于我们今天为人处事，树立正确、健康的三观，也都是有启发、有益处的。

结语

好了，这一讲咱们介绍了诗人卡瓦菲斯，主要讲了三个要点：

第一点，卡瓦菲斯的诗歌阐明了人生旅途中过程的重要性；

第二点，卡瓦菲斯的诗歌用切片的方式表现了希腊文明衰亡的历史；

第三点，卡瓦菲斯的诗歌写出了人性的复杂，是我们当下生活的一面镜子。

最后，请你听一听卡瓦菲斯的诗《伊萨卡岛》，并且思考一下，卡瓦菲斯为什么在最后一句说的是“这些伊萨卡”，伊萨卡为什么从单数变成了复数？欢迎你和我一起讨论。

我向你推荐的卡瓦菲斯诗歌的中文译本，是《卡瓦菲斯诗集》，重庆大学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收录卡瓦菲斯的诗比较全，除了我介绍的历史诗，还有另外一个类型的诗，你可以自己去发现和体会。

这次的课就到这里，下一讲我会向你介绍葡萄牙诗人佩索阿，一个有着好多副面孔的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