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单元21诗歌里写的都是真的吗？史蒂文斯的虚构

第四单元第21课

诗歌里写的都是真的吗？史蒂文斯的虚构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雷格，欢迎来到“现代诗歌课”。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步入现代诗歌的秘密花园，领略30位世界级大诗人的诗意人生。

我们今天开始的这个单元的主题叫“诗歌，观照世界的眼睛”，介绍的六位诗人有一个共性，就是他们通过高超的诗歌技巧告诉我们，诗人在发动想象力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展现出多么奇妙的景观，展现出多少可能性。

金钱是一种诗歌

我提一个问题，在诗人那里，诗歌和金钱是什么关系？估计你会认为，诗歌和金钱肯定没什么关系吧，诗人们不都是视金钱为粪土嘛。

不过，这节课我要介绍的这位诗人就比较随和，他说过：金钱是一种诗歌。他就是美国诗人史蒂文斯。

史蒂文斯这个人可以说是一个人生赢家：他毕业于哈佛大学和纽约法学院，学历高；他是一个现代诗歌艺术大师，素质高；他身材魁梧，1米9，220斤，个子高；不仅如此，他还挺能挣钱，在一家保险公司做到了副总裁，一直到去世，收入也高。所以说，写诗和世俗生活，在史蒂文斯身上能够神奇地并存，他可以写诗、赚钱两不误。

那他是怎样处理这二者的关系的呢？咱们来描述一下这位副总裁的普通一天，来感受一下。史蒂文斯的家离公司不太远，他每天早晨步行上班，一边走一边构思他的诗。一到办公室，他就把女秘书叫过来，把刚才在路上构思好的诗口述给她。女秘书噼里啪啦打好字，史蒂文斯就把纸片存在抽屉里。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抽屉里积攒了不少的诗，他会拿出来看一遍，觉得好的，就改一改拿去发表；不太满意的，就顺手丢到字纸篓里了。我常常想，谁要是写诗才思枯竭了，去翻一翻史蒂文斯的字纸篓，该有多大的收获啊。

史蒂文斯这个人比较低调，他和文学界也保持着距离，只是非常偶尔才去参加文学圈子的聚会，而且不会让同事知道。有一次他喝多了，和海明威打了起来，一拳打在了海明威的下巴上。我们都知道海明威是个有名的硬汉，硬汉的下巴也硬，结果海明威还没怎么着，史蒂文斯的手倒受伤了。第二天上班，他也不能跟同事们讲实情，还得注意自己副总裁的形象，所以就说“这是我自己摔伤的”，给糊弄过去。

那么他说“金钱是一种诗歌”，又怎么理解呢？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诗歌是开放的，什么都可以是诗歌，没必要把金钱单独排除出去，因为金钱也有诗意的属性。我再举个例子。在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的童话《小王子》里，小王子访问的第四个星球上住着一个商人，他专门数星星，把数字搞得特别精确，然后就把这个数字存在银行里。小王子觉得，这个商人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不过他数星星、存银行，倒是挺有诗意的。我想，这个故事也为“金钱是一种诗歌”作了一个佐证。

我们可以把史蒂文斯的人生经历总结一下，就是，他把写诗当成他自己纯私人的事，把诗歌和他的职业处理成了一个互不干扰的平行关系，确实很明智。

史蒂文斯和弗罗斯特之争

从史蒂文斯和海明威打架这件事能看出来，他也不是那么随和。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对头呢？还真有，就是我前面介绍过的诗人弗罗斯特。

弗罗斯特跟史蒂文斯合不来，还在一些场合说“史蒂文斯比我出道晚”。我们知道，弗罗斯特出第一本诗集的时候都快40岁了，但史蒂文斯比他还晚。他的第一本诗集《簧风琴》出版的时候他都四十好几了，也属于大器晚成吧。

那弗罗斯特为什么要跟史蒂文斯过不去呢？我想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他很看重史蒂文斯，把他当成对手；第二个是根本的原因，就是两个人的艺术观念是背道而驰的。

弗罗斯特写诗比较传统，善于写实；史蒂文斯写诗就比较抽象，他是诗歌现代性形成的关键时期的一个关键人物。这两个人在各自的诗歌道路上都走得特别远，都成了杰出的艺术大师，但是他们两个一见面就互怼。史蒂文斯挖苦弗罗斯特，说：“你就爱写实物。”弗罗斯特马上就反唇相讥，说：“你就爱写古董。”

这个古董，是怎么回事呢？

弗罗斯特所说的古董，指的是史蒂文斯的一首诗，叫做《坛子轶事》。他在里面写了一只坛子，所以弗罗斯特讽刺他写古董。说起来，弗罗斯特还是挺有眼光的；因为这首诗集中体现了史蒂文斯诗歌的主要艺术特色。

史蒂文斯诗歌中的“大”和“小”

史蒂文斯诗歌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大和小的反差。

《坛子轶事》这首诗的第一句是这么写的：

我把一个坛子置于田纳西，

它是圆的，在一座山上。

有点奇怪，是吧？田纳西是美国的一个州，面积比江苏省还大；可一只坛子却很小，把坛子放到田纳西，非常不协调。其实，史蒂文斯就是要通过这样一种强烈的反差，来营造一个离现实比较远的，虚幻的、神秘的空间，这个空间是留给诗的，方便诗在里面自由地施展拳脚。

他不光在这首诗里面这么写，在其他的诗里也会如法炮制，把美国的州名写进去。他有一首诗叫《卡罗来纳》，第一句就是：

紫丁香在卡罗来纳枯萎。

在另一首诗《尘世轶事》里，他是这么写的：

每当雄鹿们咔嗒嗒嗒地奔跑

穿过俄克拉何马

一只火猫就兀立在当路。

本来，一群雄鹿再能跑，也很难穿过俄克拉何马这么大的地方，可是史蒂文斯又给加上了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火猫，这只火猫不仅不能够帮助雄鹿缩小这种大与小的差距，反而增加了神秘感。

如果你习惯了史蒂文斯的这些套路，就会发现，其实这种反差是很好的诗的意境。

史蒂文斯诗歌中的“实”和“虚”

史蒂文斯诗歌的第二个特点就是，实和虚的自由转换。

咱们还是看《坛子轶事》这首诗。史蒂文斯进一步描写这个坛子，他说：

坛子灰而赤裸。

就是说，这个坛子没什么出奇的地方。那么问题来了：他把这个坛子写得这么具体，它到底存不存在呢？其实是存在的。史蒂文斯真的去田纳西的山区旅行过，而且他的行李里边就有这么一个坛子，实际上不是坛子，是一种圆圆的玻璃瓶子，是一种装水果用的普通容器。

那么被他放到田纳西的坛子，就是这个破玻璃瓶子吗？也对，也不对。他放的既是一个实际的坛子，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关于坛子的概念，是一个虚的坛子。这怎么理解呢？就是说，这个坛子不一般，它从史蒂文斯的背包里一拿出来，就好像有了巨大的能量，要和它的周边环境发生关系。

还记得我们前面说的那只火猫吧？其实火猫和这只坛子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它像个幽灵一样，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扰乱了雄鹿们咔嗒嗒嗒的步伐，对它们造成了困扰。无论雄鹿跑到哪儿去，向左转还是向右转，怎么都躲不开这只火猫。这只火猫既是实的猫，也是虚的猫。它有很强的象征性，很有可能就象征着命运。

史蒂文斯还有一组诗非常著名，叫做《观察乌鸫的十三种方式》。乌鸫是北美地区很常见的一种鸟，主要特点就是黑。那什么叫观察乌鸫的十三种方式呢？其实就是13首短诗，每一首里面都提到了乌鸫。里面的第一首是这样的：

周围，二十座雪山，

唯一动弹的

是乌鸫的一只眼睛。

雪山的雪白和乌鸫的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首是这样的：

我有三种想法，

就像一棵树

上面蹦跳着三只乌鸫。

树的静和乌鸫的动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四首是这样的：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是一个整体。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只乌鸫

也是一个整体。

这很有意思，乌鸫只要一出现，哪怕一动不动，就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改变了，把画风也改变了。

在这里，乌鸫和坛子、火猫起的作用是一样的。就是改变或者说改善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说白了就是开脑洞。这种作用在化学里面叫触媒，就是催化剂。

那么，乌鸫到底是实的还是虚的呢？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它最起码给你带来了画面和意境，还有美的冲击。乌鸫就代表着艺术的精髓。

所以说，史蒂文斯在诗里做的，就是把真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给抹掉。这来自他的艺术观念，他认为诗歌的使命就是理解和研究虚构。他甚至有一首长诗，干脆就叫《最高虚构笔记》。想一想，这和弗罗斯特是多么不一样啊。

史蒂文斯诗歌中的生活和艺术

那么，史蒂文斯花了这么大精力玩“虚”的，他是要干什么？这不是脱离生活吗？这就要说到他诗歌的第三个特色了，那就是：赞美艺术为世界、为生活带来的秩序。

在《坛子轶事》里，他是这么写的：

它使得零乱的荒野

环绕那山。

荒野向它涌起，

又摊伏于四围，不再荒野。

这是说，因为坛子出现了，原本杂乱无章的、荒蛮的荒野有了一个聚焦点，它围绕着坛子形成了新的秩序。有了秩序，荒野的荒蛮特性就改变了。其实这里面隐含着他很深的一个诗歌观念，这只坛子象征着诗歌，象征着艺术本身。在史蒂文斯生活的20世纪初叶，西方的精神世界比较混乱和迷惘，宗教也起不到抚慰人心和提供秩序的作用，生活也像荒野一样杂乱无章。他的雄心壮志就是，让艺术取代宗教，并且和尘世生活紧密结合起来，给这个世界一个新的秩序，新的信仰。

现在我们基本清楚了，这首诗的主题是艺术创造，是写作本身。其他几首诗也是写艺术的。这种以写作本身为主题的写作，这种关于写作的写作，就叫做“元写作”。

我个人学习史蒂文斯的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他，不再惧怕那些表面上晦涩难懂的诗了，从而了解到了艺术创造的秘密，了解到了诗歌的世界就像星空一样，又广阔，又迷人。

结语

好了，这一讲我给你介绍了诗人史蒂文斯，主要讲了三个要点：

第一点，史蒂文斯的诗善于用大和小的反差来打造诗的空间；

第二点，史蒂文斯的诗善于通过真实和虚构的自由转换提升诗的意境；

第三点，史蒂文斯的诗以艺术为生活带来新的秩序。

最后，请你听一听史蒂文斯的诗《坛子轶事》，并且思考一下，“空气中一个门户”最可能通向哪里？

我推荐的史蒂文斯诗歌的中文译本是《史蒂文斯诗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这本书出版很早，可能现在不容易找到了。所以我再推荐一本，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坛子轶事》。

这次的课就到这里，下一讲我会向你介绍美国诗人庞德，诗歌领域的大师，政治上的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