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100【前196年】赵佗被任命为南越王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三月丙午日（三月丙辰朔，没有丙午），刘邦封儿子刘恢当梁王（首府定陶【山东省定陶县】）。

三月十一日，又封另外的儿子刘友当淮阳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撤销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划归梁国。撤销颍川郡（河南省禹州市），划归淮阳国。

夏季，四月，刘邦从洛阳回到长安。

五月，刘邦下诏，任命秦王朝南海郡（广东省广州市）民兵司令（尉）赵佗，当南越王（首府番禺【广东省广州市】）。派陆贾前往授予印信符节，使镇抚南方所有百越部落，永不侵犯南方边疆。

最初，秦王朝二任帝嬴胡亥时，南海郡民兵司令（尉）任嚣，重病卧床，临死前，把龙川（广东省龙川县）县长赵佗叫到床前，吩咐说：“秦政府暴虐，天下受尽苦难。听说陈胜等起兵抗暴，将来如何发展，不得而知。南海郡既偏僻又荒远，恐怕盗匪之辈，前来侵犯。本打算封锁‘新道’（秦一任帝嬴政，开凿五岭山陉。参考前二一四年），用以自保，静候大势演变，却因为病情日重，未能实施，希望由你完成。番禺这个地方，北有大山（五岭山脉）险要，南有大海（南海）阻碍，东西数千里，还有很多中国人（汉人或黄河流域移民）帮助你，也是一方霸主，满可建立一个王国。但郡政府没有一个有见解的官员，可以交换意见，所以请你前来，告诉你一切。”即用正式公文书任命赵佗代理南海郡民兵司令。

不久，任嚣逝世。赵佗颁发命令给横浦（广东省南雄县）、阳山（广东省阳山县）、湟溪关（阳山县西北二十千米茂溪口）等地方政府，说：“盗匪即将攻击，你们必须立即阻塞要隘，集中兵力戒备。”稍后，利用法令，诛杀秦政府任命的几位重要高级官员，然后派出自己的亲信党羽，担任代理郡长（守）、县长（令）。等到秦政府灭亡，赵佗出兵占领桂林郡（广西桂平市西南）、象郡（广西崇左市），自称南越武王。

陆贾抵达番禺，赵佗态度傲慢，头发束成一撮，竖在头上，伸开两条腿，像簸箕一样坐在那里。陆贾对他说：“你本是中原人（赵佗本东垣人【刘邦改东垣为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县】由这话可了解，当时的中国，仅只扩张到长江流域。珠江流域，虽设立郡县，仍被看作蛮荒化外），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故乡。而今你一反天性，背叛父母之国，不念祖宗，放弃华夏传统装束，打算靠弱小的南越（广东、广西面积本来很大，但在公元前二世纪，两地却仍是原始地带，人口稀少），跟天子对抗，成为敌国，大祸恐怕就要来临。自从秦政府失去控制，国王国君、英雄豪杰，纷纷起事，只有汉王刘邦，先入关中（陕西省中部），夺取咸阳（秦首都·陕西省咸阳市）。项羽背叛盟约，自称西楚霸王（首都彭城），国王国君，都做他的臣属，可以说至为强大。然而汉王刘邦，从巴蜀（重庆市、四川省）起兵，用皮鞭驱使天下，遂诛杀项羽。只五年工夫，天下平定。这不是人的力量，而是天意如此。天子已经知道你在南越称王，也没有参加反抗秦政府跟西楚政府暴政的阵营，宰相和将军们都认为应该派出大军，向你问罪，但天子怜悯人民在战乱频仍中，已十分劳苦，才打消原意，并且派我前来，授给你封王的印信和互相联系的符节。你应该恭恭敬敬，到郊外迎接，北面称臣，想不到你却打算靠着新近成立、基础还没有稳固的南越，倔犟到底。西汉政府如果得到报告，恐怕会有激烈的反应，首先挖掘焚烧你祖先的坟墓，屠杀你的家族，然后随便派一个军官，率领十万人兵团，南下进攻。到那时候，你的部下杀你投降，易如反掌。”

赵佗顿开茅塞，赶紧跳起来，规规矩矩坐下，道歉说：“请你原谅，我在蛮夷部落中鬼混得久了，忘了礼仪。”因向陆贾请教：“我比萧何、曹参、韩信怎么样？”陆贾说：“大王的贤明和能力，跟他们相似。”赵佗又问：“我比皇上（刘邦）怎么样？”陆贾说：“皇上继承五帝（黄帝王朝七位君王中的五位：姬轩辕、姬颛顼、姬吏、伊祁放勋、姚重华）、三皇（天皇、地皇、人皇）伟大的勋业，统治中国，中国人口以‘亿’为单位计算（二十世纪三○年代前期，十个“百万”是一亿。二十世纪三○年代后期，十个“千万”是一亿），领土有一万里，物产丰富，号令统一，自从开天辟地，从来未曾有过。大王武装部队不过数十万，而且遍地蛮夷，不是山峦崎岖，就是海滨水涯，一片荒凉，不过西汉政府辖下的一个郡而已，怎么能够相比？”赵佗朗声大笑说：“可惜我不在中原，所以在这里当王。如果我在中原，怎知道不如刘邦？”

赵佗挽留陆贾住下，举行盛大欢宴。数月之后，赵佗对陆贾说：“南越这里，连个说话的对手都没有。陆先生来此，使人听到一些从没有听到过的事。”遂向西汉政府呈献价值黄金二十四万两的贵重礼物，另外更把同价值的黄金二十四万两的贵重礼物，赠送陆贾私人。陆贾终于使赵佗接受西汉政府封他南越王爵位，向西汉政府称臣，遵守西汉政府法律约束。陆贾回到长安报命，刘邦大为高兴，任命陆贾当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

陆贾时常在刘邦面前，谈论《诗经》《尚书》。刘邦不耐烦，诟骂说：“你老子在马上得天下，他妈的什么‘诗书’？”陆贾说：“陛下马上得天下，能马上治天下吗？子天乙（汤）、姬发（武），用暴力犯上作乱，强行夺取政权，却用仁义礼教治理。文武同时使用，才是长久之策。从前，吴夫差（吴王国七任王）、智瑶（参考前四○三年）、嬴政（秦王朝一任帝），都因为太相信武力，终于灭亡。假如当年秦政府吞并六国，统一天下之后，施行仁义政治，效法先圣先贤。这个天下，怎么会到你手？”刘邦面色惭愧，搭讪说：“请你写下来秦政府所以失败，我所以成功的原因，以及古时候国家兴亡故事，拿给我看。”陆贾就在这方面，概略地作一叙述，共写了十二篇。每成一篇，就讲解给刘邦听，刘邦对每一篇都予称赞，左右侍从们就跟着喊“万岁”，称陆贾的书为《新语》。

资治通鉴原文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