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盲强盗皇帝为何都是诗人

 喜马拉雅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孙绍振。

从今天开始，我们正式的一起来解读中国古典诗歌的艺术奥秘。

我曾经在北京大学的诗歌研究院发表过一次演说，我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中华人民共和诗国。为什么呢？我们的诗太发达了，当然西方也是有诗的，但是在西方的经典里边，像柏拉图。他有一个《理想国》，理想国里最理想的人是什么人呢？是数学家，那么最不好的是什么（人）？诗人。诗人都说谎的，所以要赶出理想国。

但是我们中国不一样，我们中国，六经之首《诗经》，对不对？诗书易礼乐春秋。孔夫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你不读《诗经》或者诗经以外的诗，你就不会讲话，你就不算是中国人。

包括我们的谚语，都是七言诗啊，或者五言诗。我举个例子，“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吧？跟杜甫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平仄都协调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冤家不聚头”，也是诗啊。成语就更是诗了，比如“高高在上”，“万寿无疆”， 这些成语其实都是《诗经》里面的，《小雅》里边的，《周颂》里面的。

我们中国的小孩子从一两岁开始就可以背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吧？我的小孙女，一岁半就会“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可是我看到美国的大学生，没有一个可以背诵出莎士比亚的诗，他们背的程度还不如我。我还能背一段哈姆雷特的“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他们就刮目相看了，这对我们国家这是小意思嘛，我们日常生活中，诗就是普遍存在的。

譬如说喝酒，喝酒会对诗，对不对？你们看红楼梦里面，《行酒令》都是诗啊。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受到诗的熏陶了，“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茶”，横批是什么？太白遗风。李太白的遗风。那么茶呢，跟酒一样，“寒夜客来茶当酒”，是吧？是高雅的。比如武夷山有茶道，斟茶也是诗的，功夫茶，先浅浅地倒一点，叫“韩信点兵”，然后再分到一杯杯，叫“关公巡城”，你看多有诗意，都是四言诗啊。

再说游戏，我先说一个谜语给诸位听听，看看你能不能猜上。“独坐中军帐”，一个人坐在中军帐里面，“专粘飞来将”，把飞来的虫子给粘住了，“排起八卦阵，学做诸葛亮”，是什么东西？对了，你们很聪明，是蜘蛛。

更明显的是，我们医学有的中药药方非常复杂，记不住的，怎么办呐？我们就想办法把它变成诗，就好记了。比如有本叫《汤头歌诀》，你知道吗？里边都是七言诗，我念一段《四君子汤》，“四君子汤中和义”，这意思是综合的意思。参，人参，白术，茯苓，甘草，那怎么记呢？“参术茯苓甘草比”，那好记了是吧？那底下，“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好记了吧？

再举一个化学的例子，我中学的时候化学学的好厉害。当时我有一个伟大理想，去当一名化学家。化学家里面我最崇拜一个人，你们应该知道什么人，门捷列夫。我把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随便看了一下就背上了，为什么？我会用诗的办法背嘛！不信？我现在背给你们听，第一周期：“锂铍硼碳氮氧氟”。锂这个第一周期是一价，铍是两价，硼三价，碳四价，这个价数增加是基因数吸引递减，外层电子越少，就金属性越强，但是外层电子递增，非金属性就递增，所以锂是最强的金属，氟是最活泼的非金属，最后是惰性元素“氦氖氩氪氙氡”，外层电子都是8个，所以是最稳定的。这样记下来是不是很方便？

那么还有数学。我有朋友的孩子，他在北京念的是普通的中学，到了美国，刚去的时候，老师上课都不知道讲什么，听不懂，聋子的对话。但是他数学可以考得很好，那过了半年以后，他数学就全班第一了，过了两年以后，全校第一，再过几年，到高中的时候，全州第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中国有诗一样的乘法口诀，你知道吗？

在十以下是四言诗，“三三得九，关关雎鸠”。十以上的是五言诗，“三五一十五，汗滴禾下土”，是不是？这没话说，我有一次碰到一个英国人，超市大减价，120块钱打八折，他拿计算机算，我说别算，96块，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中国人有诗，有乘法口诀：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九十六块是吧？一八得八，四言诗，二八一十六，五言诗，外国人说，你太厉害了。

再说天气预报，不是很复杂吗，我小时候就知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是吧？“雷公先唱歌，有雨也不多”，虽然简单，但很好用啊。

所以说，中国的诗歌实在太丰富了，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你不信？我来说个有趣的例子。跟神对话，外国人是怎么弄的？我在巴黎圣母院看到，金发女郎对着白袍的神父忏悔，他的对话我大概能听懂一点，都是散文嘛，“神父我有罪，那么昨天干了什么事”，神父说，“上帝是宽容你的，天空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大概是这样的话。那么中国人呢？怎么跟神对话？是求签呐。那么神仙又不会讲话，就会叫你拿一次签，签就是一首诗。我一个学生家里出了事，就求了一个签，我拿来看，念给你们听：“宛如仙鹤出牢笼，脱得凡笼路路通。南北东西无阻碍，任君直上九霄宫”。看来要时来运转了。我们跟神对话是用诗的，对不对？

那么要造反了，也用不着像美国人那样写了四个大字用纸写什么独立宣言。小时候，我妈跟我讲，有一次黄河民工要造反了，他们也不会写什么造反宣言，他们挖出一个石头人来，上面三个眼睛，“石头人质三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行了，就够了！孙悟空就更干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那当然最主要是用来谈恋爱的，是不是？一到谈恋爱，诗意就下来了，《诗经》的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看很漂亮，就迷着了，就辗转反侧了，就睡不着觉了。“琴瑟友之”，弹琴奏乐，然后得了手又怎么样？“钟鼓乐之”，结婚了，就这样。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是不是觉得，中国古典诗歌，渗透在我们中国人心里的每一个角落，生活在社会的每一个方面。所以，我们中国人天生就是诗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比如说我的二舅母，是个文盲，在我年轻的时候要结婚了，没钱！成天愁眉苦脸的。她就对我说，不要怕没钱，“有钱就是豆腐酒，没钱就是手拉手”。你看看，我们的文盲出口成章啊，就是诗啊！是因为汉语本身就充满了诗意。美国有一个伟大的诗人，叫爱德华庞德，他认为每个汉字都是诗。你看朋友的“朋”多伟大，两个月亮并排啊，多精彩，是吧？日和月并排在一起就是“明”嘛。再比如“旦”，太阳出在地平线上“暮”，就是太阳落在草里边，上面是草字头啊，所以说汉字都是诗情画意的。

不止文盲会写诗，强盗也会啊。我看小说上写的，“留下卖路钱”是吧？这就太白话了，他怎么讲，“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过爷的路，留下买路钱来”对吧？

那么妓女也会写诗，而且很经典的，我们从敦煌《曲子词》里找到一首诗，妓女写的：“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池畔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文盲、强盗、妓女都会写诗，那就更不要讲皇帝了，最著名的汉高祖啊，他也是个半文盲，后来当了皇帝了，到了故乡，“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非常有气魄的好诗啊，是吧？还有最没出息的皇帝，写了最伟大的诗，李后主，他的诗大家读过，我以后慢慢讲。

那么，中国古典诗歌除了渗透在生活当中，应用在方方面面之外，对中华民族的灵魂、信念、生命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说光是一个字，就能推敲上千年，那是什么字呢？我们下集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