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优于实体】辛普森案：法律是靠什么让人们接受判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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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原文 

上一讲，我用圆圈做比喻，为你解释了为什么法律正义一定是有缺陷的正义。在法律中我们经常谈论的正义有两种，一种是实体正义，一种是程序正义。实体正义就如同一个完美的圆圈，它无法企及，而程序正义就像通过仪器所画出的圆，它必定是一个有缺陷的正义。正是因为人类不可能寻找出完美的实体正义，所以，在法律中，程序正义要高于实体正义。

这就好比，当你在一个非常安静的房间躺卧，不打开任何设备你能听到歌声吗？你会回答说不能。但你周围是否有歌声呢？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因为人类的耳朵无法接受长波和短波，如果不通过特殊的设备，你是听不到的，但我们没有听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们必须承认人是有限的。

同样，无论多么严谨的司法制度一定是有限的，法律正义也一定是有缺陷的，那么面对法律制度的种种不确定性，法律是靠什么来让人们接受判决，从而受到约束的呢？这就涉及到我们今天要讲的话题：什么是程序正义的法律思维。

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件，就是被称为“世纪审判”的辛普森杀妻案。

1994年6月12日深夜，在美国洛杉矶西部一豪华住宅区里发生了一桩血案，住宅门前发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女死者妮可，是著名的黑人橄榄球明星辛普森的前妻，男的是餐馆服务生高曼。两人浑身血迹，而且被利器割断喉咙而死。死亡时间后鉴定为10点到10点15分之间。

接受调查时，辛普森不愿透露他当天晚上10点到11点的行踪，加上他之前有殴打前妻妮可的记录，以及辛普森手上有伤口，警察便锁定辛普森为唯一的嫌疑犯。

还有许多对辛普森不利的证据：比如凶杀现场两处发现辛普森的血迹；警方在他家中也发现两只带有被害人血迹的手套；在辛普森住宅门前的小道、二楼卧室的袜子和白色轿车中都发现了辛普森和被害人的血迹等等。检方证据堪称“血证如山”，辛普森涉嫌杀人似乎已是无法抵赖的事实。

但是案件也有许多重要的疑点：比如警察携带辛普森的血样在凶杀案现场停留了3小时，所以辩方认为很有可能现场的血迹是警察造假。袜子两边的血迹竟然完全相同。但如果袜子穿在脚上，两边的血迹不可能是相同的，因此血迹也很有可能是被人涂抹上去的。

同时，最重要的物证之一是血手套也被质疑。据发现血手套的警官福尔曼的证词，当他发现血手套时外表的血迹是湿的，但辩方专家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凶案发生的时间和发现手套的时间跨度在7个小时以上。在当时的气候下，事隔7小时后血迹肯定已经干了。同时，为了反驳辛普森是凶手的这种推论，辩方的律师决定让辛普森在陪审团面前试戴那只沾着血迹的手套。当时，当着亿万观众，辛普森很难将手套戴上。辩方立刻指出这只手套太小，根本不可能是辛普森的手套。

这里就涉及到了程序正义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防止国家权力滥用，比如在法律的证据规则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则就是非法证据排除。也就是控方提出的证据，如果是采取非法手段所获得的，那就应当被排除，这也是程序正义为了限制强大的国家权力，避免其滥用。

在辛普森案中，法官就表示，警方是没有搜查许可证的情况下，由福尔曼独自一人在辛普森住宅中搜查，并发现了血手套。而当辛普森在凶案次日返回加州时，警察要求抽辛普森的血液进行化验，为了防止血样凝固，警方在辛普森的血样中添加了螯合剂。

但警察拿着血液样品没有立即交付化验，反而携带血样回到了32公里以外的凶案现场，并停留了3小时。在庭审时，警署护士出庭作证时说，他那天从辛普森身上抽取了大约7.9至8.1毫升血液的样品。

可是，辩方专家在警方实验室只发现了6.5毫升的血样。大约1.4至1.6毫升的血液样品竟然不翼而飞。而且在袜子的血迹中发现了螯合剂等等。

这里，法官就认为证据的收集方式存在问题，应当予以排除。这也是程序正义为了避免国家权力被滥用，任意侵犯公民的自由。

除了非法证据排除的问题，压垮公诉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盘录音带。在辛普森案中，所有重要的证据都是由福尔曼警官发现的，但这位警官曾有过种族歧视的言论。甚至公开发表过：“干警察这一行用不着规矩，全是靠感觉。我们到时候瞎掰就足够了”。

这就涉及到了程序争议中另一个重要组成，那就是一个中立的裁判者，也就是在双方的对立关系中，需要引入一个中立的第三方，确保看得见的正义。

就比如辛普森案，除了陪审团，因为被告是黑人，法院担心种族歧视的问题，还专门派了一个日本裔的法官来主持。所以，在程序正义中，不管流程怎么简化，都不能抽掉中立的裁判这一环。

这里值得指出的是在刑法中，疑罪从无是一个基本的刑事程序规则，也就是如果检方不能超出合理怀疑的证明被告有罪，那就要做出无罪的判决。面对强大的执法机关，被告辛普森明显处于弱势的一方。所以，有疑问时要做有利于被告的推定，其实就是法律的天平朝着作为弱势群体的这一方进行适当的倾斜。因此，基于疑罪从无的原则，法院最终裁决辛普森无罪。

关于辛普森案，虽然有83%的美国人认为辛普森在此案的指控中其实是有罪，但90%以上的人认为法院的判决是公正的。程序正义的意义也就在于追求一个多数人可以认可的判决结果。

辛普森案这个非常经典的案例告诉我们，我们不能按照自以为是的方式来寻找正义，只有通过程序性的规则，人类才可以接受一个有缺陷的正义。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追求完美的实体正义，也许在某个个案中会实现正义，但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每一个无辜公民都有可能成为刑罚惩罚的对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就是为什么法律中一定要禁止刑讯逼供，许多人认为：禁止刑讯逼供的理由是因为它会导致冤假错案，在司法实践中，有相当一部分刑讯逼供不会导致冤假错案，反而会使得案件得以高效及时地推进。这种刑讯逼供要禁止吗？当然要禁止。

所以，不是因为它可能会导致冤假错案，而是因为它在程序上不正义。马丁•路德•金说：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因为手段是种子，而目的是树。刑讯逼供无疑就是有毒的种子，从那里长不出正义的大树。理论界普遍认为，对付刑讯逼供最有效的武器就是非法证据排除规则。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辛普森案中，辛普森虽然在刑事案件中胜诉被无罪释放，但在刑事审判结束4个月后，两位死者的家人以非正常死亡为由起诉辛普森，要求民事赔偿。在这场民事案件中，陪审团认定，辛普森对两位死者的死亡负有民事责任，辛普森需要赔偿受害者家庭3350万美元。

相信你还记的我们之前所说的公法和私法的划分吗，民法属于私法，它调整的是平等主体的关系，因此在民事诉讼中的证据规则是优势证据标准，换言之只要原告可以提出优势证据证明辛普森实施了伤害行为，就可以胜诉。用数学公式来说，你如果提出了51%对你有利的证据，这个就叫优势证据，你就可以胜诉，这是在民事诉讼中。

但在刑事案件中，由于它调整的是国家和被告人之间的关系，面对强大国家机器，被告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因此对国家权力要加以严格的限制，避免权力的滥用。因此，刑事诉讼中只要被告提出了不构成犯罪的合理怀疑，皮球就踢到了代表国家的检察机关，它必须超出合理怀疑的去反驳被告的主张，如果达不到这种标准，就要做出对被告人有利的推定。

好了，今天我们讲了法律中的程序思维，我们总结一下，首先面对两方冲突时，法律为了保持中立，会引入一个中立的裁判，这也是法律程序中的重要枢纽；其次程序正义是为了限制强大的国家权力，避免它滥用。所以在刑事诉讼中的证据规则，有疑问时要做出有利于被告的推定，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证据是要予以排除的。

那么在课程结束的最后我们就一个案例，展开一个小讨论：张三借给李四一百万，后来李四归还，李四打了个条“还欠款一百万”，因为这个“还”是多音字，他还能够读成“还（hai二声）”，所以张三后来就说李四还欠他一百万。如果你是法官，应该如何裁决呢？

谢谢你的收听，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