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13日中午,国民党主席、总统蒋经国在台湾逝世。十七天后,也就是同年1月31日,在美国华盛顿隐居三年的南怀瑾途经日本抵达香港,打算在这个行将交还中国的英国殖民地住下来,迎接香港的回归,见证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社会一段新的历史。
南老师刚到香港,先在一个比利时外交官位于半山的寓所中暂时落脚,这位叫李文的外交官也是他的洋弟子。南怀瑾到了香港,闻风而来的旧识和学生,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吸引的小磁铁,越来越多地聚集到他的周围,以致寓所坐客常满。后来他买下了坚尼地道的寓所,有一层辟为与友人和学生们聚会的讲堂。讲堂布置得古朴典雅,香案上供奉着紫檀木雕成的佛像,墙上挂着清朝名将左宗棠亲笔书写的对联。窗口正对着草木葱茏的香港公园。入夜可以饱览香港中区灿烂的夜景。
在这里开始新的讲学修道生活。南老师的生活起居是很有规律的。每天晚上10点以后从接待来客的讲堂回住处看书;深夜到凌晨打坐;上午七、八点钟睡觉,12点起床;下午到办公室处理公私事务,审阅书稿,答复来自四面八方的书信;晚上6点到讲堂接待访客,在饭桌上和大家谈天说地。这也是他一天中惟一的一次进食。数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么过来的。饭桌成为怀师了解外部世界的一个窗口。
南老师到香港后,我成为坚尼地道饭桌上的“常委”,亲眼目睹了饭桌上来客的聚散。饭桌上的客人分两拨,一拨是常来常往的“常委”,一拨是匆匆来去的过客。“常委”多半是在香港定居的,有长期跟随他的台湾老学生,有当地人,也有像我一样的大陆“海归”,或在香港经商的“新移民”。“常委”们在南老师这里互相熟悉了,亲热得就像一家人。送走客人后还会陪他聊一会儿天。这也是南老师最开心最轻松的时候,大家听他讲故事,说笑话。有时候,老人家讲得高兴了,还会离座手舞足蹈地即兴表演,夜深了还不愿散场,就会让跟随他多年的欧阳哲做一锅“炒饭”。多年后,香港的老同学还念念不忘“欧阳炒饭”。
到坚尼地道来的过客就更多了,三教九流,只要有熟人带路,一般就能上南怀瑾的饭桌。有两岸的高官武将,有银行家、企业家、艺术家;有小商人、名教授、大学生,也有江湖上的兄弟大哥;还有美国的外交官、法国的汉学家、印度的金融家和韩国的和尚。南怀瑾是有教无类,对来客不起任何分别心,只是不愿见记者。港台老一辈的名记者陆铿和卜少夫都是南老师的旧交,曾经托我传话想见他。南老师一口回绝,说他们见面后一定会在报刊上舞文弄墨。南老师在香港只想保持低调,不愿被媒体打破平静的生活。当然还有其他坚决不想见的不速之客。曾有一次,我到了坚尼地道寓所门口,见有一位年轻人跪在地上,身旁放着一个大花篮。门房说是来求见南怀瑾的。这个人自称是大陆来的画家,老师的“粉丝”。因为没有熟人介绍,不明他的底细,就没允许他上来。结果他就来这一套,已经连续下跪三天了。南老师知道后很生气,说这分明是强人所难,非见他不可的意思。越这样就越不想见,谁知他安什么心。通常客人们来了,坐下,吃饭,聊天。饭桌上,南老师对来客提出的各种问题,总是有问必答,不厌其烦。有时候引用一段先哲的话,有时候背诵一段古人的诗词,意思都在其中了。他的记忆力惊人,无一例外地给来人留下深刻印象。
有一次,我带文学家刘再复去做客,老师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刘再复说在研究《红楼梦》。南老师说喜欢书里的诗词,随即一首首地背诵起《红楼梦》里的诗词来。他又说更喜欢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诗,有豪气,居然一口气背诵了好几首冷僻的石达开诗词。访客中还有一些是来问神通、问官运、问财路、问婚姻、问长寿,简直把他当活神仙了。更多的人只是慕名而来,拉上他合张影,就可以拿出去炫耀自己是“南怀瑾弟子”。
最令人讨厌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方小吏。
有一个县级市的副市长酒足饭饱后就开始自吹自擂。说他的儿子没有一点高干子弟的架子,放学回家都不用他派车去接。当晚坐在后排的两个开国将帅的儿子不由得互相吐舌头。对于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南怀瑾很无奈,常说自己是“陪吃饭,陪聊天,陪笑脸”的“三陪老人”。但他总是以佛家的慈悲语、和善语、柔软语使来客生喜乐之心。
不过,南老师对客人也有严厉的时候。
有一次,我带某银行的几个高层去见他。他们送给怀师一套18K金雕刻的《心经》。然后说,准备在市场上以每套3万元人民币的价格发行。南怀瑾当即严厉地说:“你们既然送来了,我不好拒绝。这里是一张3万元的支票,就算我买下来了。但你们用佛经来赚钱,将来是要背因果的。”
来人就这样被不客气地打发走了。事后他严肃地说:违背教理戒律的行为必须指出来。我们绝不能用佛法做人情!
南怀瑾的饭桌上,大陆来的访客越来越多。
有一天,来了一位复旦大学哲学系的教授,转达复旦大学出版社希望出版《论语别裁》的要求。南老师让刘雨虹到上海和复旦大学出版社联络。在双方努力下,1990年,简体字版的《论语别裁》出版。此后,南怀瑾的著作一本本地在大陆出版,开始流传开来。
2002年以后,南怀瑾常去上海,“人民公社”也就随他搬到了番愚路长发花园的住所。2006年定居吴江庙港后,南怀瑾的饭桌又成了太湖大学堂的中心。南怀瑾的饭桌是大千世界的一个缩影,是人生百态的一个舞台,也是我学习怀师待人接物的一个课堂。怀师曾即席做了一首叫做《聚散》的歌词,描写他的那张饭桌,歌词是这样的:“桌面团团,人也团圆,也无聚散也无常。若心常相印,何处不周旋。但愿此情长久,哪里分地北天南。”
南怀瑾的饭桌就讲到这儿,这里,我们再多补讲一点南禅七日。
1991年初,厦门南普陀寺的禅堂动工。禅堂是佛教寺院里最重要的场所,没有禅堂就不会出高僧,也就没有真正的佛教接班人。寺院主持妙湛老和尚和南怀瑾交情很深,都是虚云大师的弟子。南老师了解老和尚的心愿后,就让长期跟随他的学生李素美、李传洪捐资40万美元。
禅堂在1993年冬天建成,妙湛老和尚又要求南怀瑾去主持一次“禅七“。
南老师推辞不下就接受下来。
1994年的除夕,他到了厦门,这是离开大陆44年后第一次踏上故土。这次禅七规模空前,有七百多人参加,还有许多临时赶来旁听的,包括从美国、法国、香港、加拿大、台湾赶来的。
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和尚通永法师,南老师当年在峨嵋山闭关时的护关兄弟。他与南老师分手整整半个世纪,此次在这种场合重逢,悲喜交加。禅堂只能容下半数,其余的一半只能在禅堂外看着闭路电视。
南老师在南普陀寺讲了七天七夜的佛法,后来“南禅七日”的视频开来,对想了解佛教禅宗的人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
顶礼十方三世一切善知识 🙏🙏🙏
轻歌曼舞是也 回复 @听友132863442: 太湖大学堂离我家就20分钟的路程,南老师曾经住的离我那么近,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可惜了…
精彩,感觉好多事情醍醐灌顶
每集都循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