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拍3：窦可阳 | 为何老百姓更爱看负心汉的故事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吉林大学窦可阳。在上一讲里面，我们讲到了《二拍》里面的家门故事。家门是人类社会，尤其是晚明社会一个重要的单元，在家门里面有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在凌蒙初的笔下，家门的故事就被他写的矛盾重重，有很多精彩的小故事。今天我们继续讲一讲《二拍》里的市井故事。

首先我们把‘市井’这个概念先捋一捋。在唐朝的时候，‘房’和‘市’是严格分区的。过去有个规定，就是这个‘市’一般都在朝廷不远。唐朝的时候，东市和西市都在皇城左近。

但是到了宋朝的时候，‘房’和‘市’的概念就逐渐就打乱了。因为到了唐朝后期的时候，藩镇割据，本来人口增长，经济发展了，各地严格的宵禁，隔几天才能去一次公市，这个事情就违反商品经济。

到了宋朝的时候，市井之间就非常热闹。唐朝的《初学记》曾经对‘市井’做了一个描述，他说‘古者二十亩为井，因井为市’，那么这就是‘市井’，也就是‘面朝后市，’这是当年对市井的规定。 

我们看《东京梦华录》和《武林旧事》，把北宋、南宋都城的繁华，尤其是市井之间热闹描绘得非常丰富。话本小说，当年就是在市井之间，所谓瓦子勾栏，在这个环境里面，由说书先生把他们的本子结成集子，就是“话本”。

这样的小说家以冯梦龙、凌蒙初为代表，他们的作品特别像日本的“町人小说”。日本当年有很多著名的城，主要是城堡，今天在日本还有很多遗迹存在。

比如说在日本战国时期，著名的这种商业城市，京都，界、伯多，这个界就在大阪附近。首先他们是围绕这一个重要的城堡，比如大阪城，再比如说江户时代的江户城，在城下就会有老百姓引壶卖浆，逐渐形成了日本叫“町”。在“町”里面，和我们中国的事情一样，也有这种艺人、戏子。比如说能伎、歌舞伎。在日本也产生了 “町人小说”。

我们回到《二拍》文本来。对于凌蒙初来讲，他迫于生存的压力，常年混迹在市井之间。所以说，在凌蒙初的笔下，市井故事写的是最丰富的。另外，在凌蒙初看来，市井也是一个最鲜活、最现实的小社会。

在市井里面，作者的视角已经从狭小的家门，推向了街巷之间。而在街巷之间，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小说的土壤。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各种各样的故事写起来，市井故事超越了普通的店铺、瓦舍。它达于家门，达于寺院，达于衙门，达于江湖。 

在市井之间，尤其是在《二拍》的故事里面，市井里面的人物，他们的生存，首先他们是求衣食，再其次在市井之间，他们要求财，再次是取乐，最后才是求尊重。

在凌蒙初的笔下，很多这种商人，他们有钱了，他们也要买官做，这就是最高的层次。可是在他们成为巨富之前，也就暴发户之前，很多人的故事，起起落落是非常丰富的。 

在上一讲里面，我们讲的终成眷属的那个故事，诗文唱和这样的故事在《二拍》里面极少。虽然这里有很多非常优美的诗词，这些诗词都是凌蒙初独立创作。

但是凌蒙初更喜欢写的确实，邻里欺心、夫妻背负，男女通奸，还有各类市井之间的公案。从这里面，可观世风，可以看到晚明的一个社会。在这一讲里面，我们把《二拍》的市井故事主要分为两个方面来讲。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
第一个方面，就是男女之事。前面说过在市井里面，人们一旦是衣食足了，而且还有点闲钱了怎么办？这叫“饱暖思淫欲。”《二拍》的爱情故事是没什么营养，讲男女之间纯真的爱情，在凌蒙初的眼里边，不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老百姓愿意看什么呢？

我们先说的这个故事在《二刻》第十一卷，叫《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其实这个故事它的形式特别像陈世美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之前，凌蒙初发了一段议论，这一段议论特别值得我们听。

他在这个故事里面，首先强调了世上最不平的就是负心事。这个负心事怎么解释？在正传里面，他说：

“假如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及到男人家丧了妻子，却又凭他续弦再娶，置妾买婢，做出若干的勾当，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之中，女人稍有外情，便是老大的丑事，人世羞言。及到男人家撇了妻子，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议论不是的，不为十分大害。所以女子愈加可怜，男人愈加放肆，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心里的所在。不知冥冥之中，原有分晓。’”

听众朋友，在前面我们讲过凌蒙初，在讲这个故事的逻辑的时候，经常把事情原因，归因为一种宿命论，比如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您知道把一切都归因为宿命论，一方面反映了无知。

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老百姓对这种天行无常的一种无奈。在凌蒙初的笔下，虽然有宿命论的存在。但是凌蒙初在写这种男女之事的时候，他特别注意写两个字，就是‘报应!’比如说满少卿，连名字都懒得说，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干的不是人事。这个故事讲的就是满少卿在落魄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富户焦老大,对他进行救助。结果满少卿在焦老大家里面的女儿，也就是焦文姬，实现了一种私情。

焦文姬还是很正统的一个姑娘，她就嫁给了满少卿。然后焦家就出钱，资助满少卿去赶考。满少卿考上之后，他又娶了一个大户人家朱氏。等于抛弃了他原来的妻子。

中间这个过程我们就不说了，有一天他的妻子焦文姬，领着他们家的丫鬟青箱，两个人找他来了。满少卿简直是羞愧难当，妻子似乎也不怪他，后来就领着他过夜去了。

第二天满少卿的妻子朱氏，也就是他中了以后，娶的富家的妻子，发现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到了晚上焦文姬才给她托梦，说因为满少卿背负了我们，我们其实已经死去了，今天是这个魂灵找到他索命来。 

这种死魂灵来索命，就是一种现世报。其实这种男女通奸，奸淫的事情，在拟话本小说里面，作者的心里一般是比较抵触。就像《金瓶梅》所写的那些情节，那个情节其实有它没它不影响故事。因为奸淫这种事情，一方面它是迎合市场，市井里的老百姓愿意听这个。另一方面市井之间男女奸淫这种事情，它是反映社会现实的。 

乔兑换胡子宣淫 显报施卧师入定
下一个故事在《初刻》第三十二卷，那么它写的是《乔兑换胡子宣淫 显报施卧师入定》。这个故事讲的就更严重了，它说的是‘淫人妻女，妻女淫人’辗转果报的故事。

它反映了在明朝的社会里面，社会关系糜烂到什么程度。它讲的就是有一个铁生，他的妻子狄氏，可以说是全城最美。美到什么程度，满城内外的人，没有不怀着不良之心的。可见这个社会大家都爱美，而且社会风气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而这个铁生家里有美妻不说，他反倒看上了同里的，胡生的妻子门氏。这属于别人的媳妇，他觉得不错，所以这个铁生花了很多钱去请胡生，胡生家里没有铁生条件好。

铁生日日莺歌，刺激逗着胡生，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胡生的妻子门氏，骗到自己家来，一下有了二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就这么一个理想。

结果一来二去的，一个是铁生的家财，被耗掉了很多。另一方面铁生经常得病，为什么？胡生不知道从哪搞的一个方子，这个方子就是一喝酒就醉。所以说这个事情，反倒是胡生本来是要被骗的，结果他和铁生的妻子狄氏，两个人私通上。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神棍，一个卧师。他在入定的时候，看见了土地，土地也是一个小神仙。在土地的门前，铁生的祖宗去告状去了。这个神仙就判说，你们老铁家是名儒之后，所以你们家可以不绝后。胡生是什么人？淫人妻女，所以他应该受报应。

等卧师把这个事儿点出来之后没多久，胡生就病倒了，没多久他就死了。反倒是铁生身体痊愈了，还正式的把胡生的妻子纳入门中。可是此时卧师，已经把事点破了。铁生悟道，受了五戒，就不再那么宣淫了。这个事情据凌蒙初说，还改变了一个地方的风气，前面不是说整个地方都是好色，心里怀着不良之心！ 

从这个故事的设计，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凌蒙初眼中，这种男女之事，他们比爱情故事更现实。凌蒙初他内心中，特别想实现一种劝谏，劝人向善，劝人不要宣淫。可是他这种故事的安排，恰恰反映了市井故事里“市井之德”。可见在这个市井故事里面，老百姓的心态，他们是没有立场的。 

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
所以说在老百姓心中，老百姓不讲逻辑，老百姓一方面求果报，另一方面老百姓，还愿意听这种奸淫之事，图快活。除了男女之事，在《二拍》里面还有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就是所谓‘邻里欺心，’邻里之间更是市井生活的一个鲜活的体现，邻里之间这种财产纠纷是更普遍的。

比如《初刻》第十五卷，<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讲的就是一个不走鸟的秀才，最后浪子回头的故事。这故事很简单，就是陈秀才家里有个房，有点钱，而且有一个贤惠的妻子马氏，可是他谓遇友不淑。这种故事和《金瓶梅》很像，我们知道西门庆他有一些狐朋狗友。

陈秀才当时认识一个人魏朝奉，结果魏朝奉领陈秀才风花雪月，把家产花得七七八八，最后陈秀才还得找魏朝奉借钱。最后魏朝奉借他三百两，三分的利息，这个利息是真黑！所以很快陈秀才还不上了，后来干脆就把这个房子给抵押出去，他跟他的妻子流落街头。

这个时候陈秀才意识到被邻居骗了。他的妻子一直就是冷眼看着自己的老公，等她老公真正开始后悔的时候，马氏就问陈秀才：“官人何不去花街柳陌，楚馆秦楼，畅饮酣酒，通宵遣兴？却在此处咨嗟愁闷，也觉得少些风月了。”

陈秀才一听妻子这么说，气的够呛，说啥呢？非常后悔，后悔之晚矣。因为这时候家也没了，房子也盘出去了。此时他的妻子反复考验陈秀才，一看他真是后悔了，这个时候才拿出了自己私藏的一千两银子，说：行了，你拿这个钱把这个房子盘回来得了。

结果陈秀才拿着这一千两银子还盘不回来，为什么？魏朝奉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乡里无赖，他当初借了三百两，恨不得要六百两、一千两，那么他怎么可能这么便宜，把这个房子还给原主？所以说陈秀才想了一个巧计，当然这个计策今天不值得我们效仿。他用了一个死人的计策，在这个房子里面找出一个死人的腿来，然后用这个计策把房子给诈回来了。这个故事它的重点不在于巧计，重点是劝浪子回头。

从这里面也可以显示出，凌蒙初心中的一种正能量，就是劝人向善。同时戒人浪荡、风花雪月、男女狎昵。其实在《二拍》的市井故事里面，除了这种男女之事，邻里欺心之外，还有大量的涉及到市井之间的假赌局、神仙跳。这种故事是非常丰富的。

说到这种故事，我们已经可以把视角，从狭窄的市井推到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那就是什么呢？就是江湖。今天这一讲我们就讲到这里，我是窦可阳，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