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5：刘文飞丨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你好，我是刘文飞。今天是我们关于帕斯捷尔纳克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的最后一节，我们对这部小说的内容和主题做一点分析和归纳。

《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以主人公日瓦戈短暂动荡的一生作为主要叙事情节。日瓦戈是一个富商之子，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从一列奔驰的火车上跳下自杀。

在小说的开头，又写到他母亲的葬礼，日瓦戈于是成了一个孤儿。幼年的日瓦戈受到舅舅的关照，在舅舅的影响下开始了关于哲学和历史的思考，开始了文学的写作。青年时代，日瓦戈寄居在莫斯科的一个亲戚，一个教授格罗米克的家里，他后来上了医学院，毕业以后就娶了教授的女儿托尼娅为妻，他们婚后的生活很美满。

战争爆发前夕，这里的战争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托尼娅生了个孩子，日瓦戈因为他是学医的，他就应征上了前线，在一所战地医院当医生。

后来，他自己也负伤了，在战地医院里边疗养的时候，遇到了女护士拉拉。对拉拉产生了感情。日瓦戈伤好了以后回到莫斯科，由于饥饿和寒冷，他就带着妻儿去了乌拉尔的山区，到了托尼亚的祖父留下的一个农庄避难。在那个地方，他再一次遇到了拉拉，两个人开始了真正的恋情。

一天，日瓦戈骑着马去找拉拉，被游击队抓去当了医生，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找了一个机会逃脱了出来。回到乌拉尔，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家人已经迁回了莫斯科。她和拉拉来到一个名叫瓦雷基诺的被遗弃的庄园。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幸福生活。

但是，好景不长，科马罗夫斯基再次出现，他带走了拉拉。日瓦戈独自离开乌拉尔，回到了莫斯科。这个时候，他的妻子托尼娅已经带着孩子们移居了法国。日瓦戈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安格拉夫后来成了红军中间的将军，他把日瓦戈安置在一家医院里面当医生，日瓦戈又有一位守院人的女儿玛丽娜结为夫妻，生了两个女儿。

最后，有一天因为心脏病发作，死在莫斯科的街上。这个时候，神秘的拉拉突然赶来参加了他的葬礼。在他去世以后，日瓦戈的朋友们忙着整理阅读他留下的遗稿，这个大致是小说的情节的线索。

从这样的情节我们不难看出来，《日瓦戈医生》的主题就是描写俄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就是俄国知识分子在20世纪上半期的历史遭遇。

在日瓦戈所处的时代，俄国知识分子的构成自身也是复杂多元的。十月革命之后，从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皮萨列夫等人开始的俄国激进派知识分子的思想传统占据了上风，成为主流，以流亡知识分子和所谓“国内侨民”为主体的“反革命”知识分子则在与新现实做殊死搏战，而在这两大知识阵营之间，其实还有大量“中间”知识分子，他们构成了20世纪俄国知识分子的“第三类型”，日瓦戈就是他们的典型代表之一。

作为这一类型的俄国知识分子，日瓦戈身上至少体现出了这样几种独特的俄国知识分子属性：

首先，我们其实在前面分析日瓦戈的主人公形象的时候，已经提到就是，以做旁观者的不作为的方式，自觉的维护自我，社会的道德纯洁和精神健康。在革命的急风暴雨的时期，在两个派别残酷争斗的历史阶段，他们保持中立，与两个阵营都同时拉开了距离，不随波逐流，也不以牙还牙。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立场和方式呢？因为他们认为，这才是最为恰当的消弥社会矛盾的方式方法，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

其次，是对文化和艺术的眷恋。小说中的日瓦戈虽然生活动荡，虽然职业是医生，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关于俄国历史和现实的哲学思考，始终没有停止自己的文学和诗歌写作。尽管他的思考和写作未必是合乎时宜的，他自己也在用他的这样一种方式，图解白银时代俄国知识分子一项不约而同的使命。用白银时代的另一位诗人曼德施塔姆的话来说，就是对世界文化的眷念。

日瓦戈在小说中间曾经对艺术创作发表过很多看法，主题其实就是帕斯捷尔纳克自己的一个创作信条。这个信条就是艺术就是战胜死亡，赢得不朽的唯一途径。

最后，是对大自然的亲近。小说中的日瓦戈颠沛流离，却自始至终都处在俄罗斯大自然的怀抱中。他对自然具有诗人般的敏感和情人般的深情。日瓦戈在马雷金诺的爱情和写作其实构成了一种象征，也就是说，大自然才是他的思想摇篮和情感归宿。

俄国当代有一个作家，其实很多人都把他看成是一个后现代的作家，他写作了一本书叫《帕斯捷尔纳克传》，这本书前几年已经被翻成中文了，洋洋两大卷，有90万字，也曾经被我们国家的很多诗人和文学爱好者评为年度最佳的图书之一。

在这本书中间，贝科夫指出，小说日瓦戈医生的主人公拉拉，其实就是俄罗斯的象征。这个国家始终厄运缠身，不善于面对生活，却又是总能顽强而又美丽的生存下去。

小说中间的五位男人，也就是日瓦戈、安季波夫、科马罗夫斯基、加利乌林和萨姆杰维亚托夫，他们的先后都以不同的方式追求过拉拉。他们对这位女主人公的爱慕和追求，实际上就象征着不同的社会力量对俄罗斯的觊觎和掌控。

拉拉就像是母亲大地，是俄罗斯的大自然，她海纳百川，永远能恢复贞洁，就像古希腊的女神。这是俄国的当代作家贝科夫在《帕斯捷尔纳克传》中间提出的一个观点，在俄国其实也是很有影响的。这样一个主题。在小说的结尾得到了一种概括式的表达。

在小说的结尾，日瓦戈医生的两个朋友，一个叫格尔顿，一个叫杜多罗夫，他们坐在莫斯科家中的窗户旁边阅读日瓦戈的遗稿，这是小说中间的一段描写。我读的依然是力冈老师的译文：

集子里的作品，他们已经读过多次，有一半他们都能背出来。他们一边读一边交谈，不时陷入沉思。当他们读到一半的时候，天黑了，已经看不清楚，于是开了灯。窗外一望无际的莫斯科是作者的故乡，他一生经历的事件大半在这里发生，但在他们看来，莫斯科现在不是这些事件的发生地，而是他们今晚手中那部长篇故事中的主角。

现在，他们已经把这个故事读完了。已坐在窗口的两个朋友，已经进入了老年，他们觉得精神上的自由已经到来，觉得在这个晚上，光明已经实实在在地降临在下边的大街上，他们自己已经跨进了光明，而且已经生活在光明之中。

当他们想到神圣的城市，想到整个大地，想到那些活到今天晚上的历史参加者和他们的子女时，他们产生一种幸福，安详，温馨的心情，仿佛置身于四周无声的欢快乐趣之中。他们手中的书，似乎很了解他们，对他们这种心情与感受给予支持和肯定。

这就是长篇小说的最后一段，当然不包括最后一张《尤里·日瓦戈医生的诗》。我们可以感觉到，在这一段文字中间，房间外边渐渐黑下来的城市，与两位日瓦戈的朋友内心越来越充裕的光明构成了一种对比。

两位已经进入老年的朋友，借助生活，阅读和思考进入了一个自由王国，他们手中的书本再给予他们以支持和肯定。知识分子对文化传承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就是作者在小说结尾这一段的描写和叙述中，试图加以强调和重申的。

总之，《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再现20世纪俄国知识分子命运的长篇小说。帕斯捷尔纳克通过主人公日瓦戈在战争和革命年代的生活和遭际，描绘出了俄国知识分子第三种类型的概括的肖像。

通过日瓦戈对道德、文化和自然这三种因素的坚守，概括出了这位20世纪多余人的历史存在价值和深远影响。对于一部长篇小说的解读，往往就是对于其中人物，尤其是其中的主人公的解读，也就是对于这部小说的主题和风格的解读和把握。

在关于《日瓦戈医生》所进行的这几讲中，我们分别介绍了这部小说的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身世；他写作发表这部小说的过程，以及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起的风波，以及这部小说的中译情况。

在第二讲中，我们主要对小说的主人公日瓦戈的形象进行了分析，介绍了日瓦戈的多重身份，也就是医生和诗人，生活的象征和基督的化身。20世纪的多余人和20世纪的哈姆雷特，这样等等多种身份的合成。

第三讲，我们介绍了这部小说“诗小说”的风格特征，认为这部小说实际上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创作以另一种方式的继续。

最后，在这一讲里，我们从主题思想的角度对这部小说进行了解读，认为他是以20世纪俄国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为主要书写对象。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已经被公认为20世纪俄国文学史的名著，被誉为20世纪俄国文学中的秘密之书和文化之书。

希望我的介绍能够有助于大家阅读这部小说。当然，对于每一位读者来说，最贴切的印象最合理的体验可能还是会源自你自己对这部小说的阅读理解和思考。

最后，我想对读过这部小说，又比较喜欢这部小说，甚至爱上这部小说的听众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在离莫斯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作家居住的地方，这个小村叫佩列捷尔金诺，离莫斯科大概三四十公里。帕斯捷尔纳克最后的20多年，其中包括他写作《日瓦戈医生》的这些年，他就居住在这个地方。现在他居住过的房子已经变成了文学博物馆，也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故居博物馆。

故居博物馆是1989年揭幕的，当时我在莫斯科参加全世界第一次帕斯捷尔纳克的国际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节目之一，就是所有的代表都去到佩列捷尔金诺参加帕斯捷尔纳克故居博物馆的揭幕仪式。

在这个揭幕仪式上，有很多当时的著名诗人作家，比如说叶夫图申科，莫斯尼辛斯基等很多人，都发表了很热情洋溢的讲话。

后来，我在莫斯科学习的时候，进修的时候，访学的时候，我也多次去过这个地方，我也带过很多中国的作家去参观过他的故居博物馆。每一次去走上二楼他的书房，看到空空如也的写字台，在那很光滑的写字台的台面上，我仿佛可以看到《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中的风景、情节和人物......

感谢你的收听，我是刘文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