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史26 | 刘建：中印文化交流大使 —— 一代文豪泰戈尔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刘建。在上一讲中，我们通过茶与鸦片，了解了近代中国、英国和印度在经济领域里的互动情况。今天，我们将讲一讲大诗人泰戈尔的生平、创作以及他与中国深厚的渊源关系。

泰戈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泰戈尔（1861.5.7~1941.8.7）是印度近现代一个伟大的诗人、作家、思想家、教育家、艺术家、社会改革家。许多人称他为哲学家或诗哲，但他在生前从来不肯接受哲学家这顶桂冠，他说自己只是个诗人。

泰戈尔全名罗宾德罗纳特·泰戈尔，是一个在世界享有盛誉的富于创造性的天才。作为一名用孟加拉文和英文写作的双语作家，他不仅将孟加拉语文学推进到一个具有现代性的阶段，开创了孟加拉语文学史上的泰戈尔时代，而且以一人之力极大地提高了印度现代文学在世界上的影响和地位。泰戈尔在身后给人类留下一笔超越时代和疆域的丰厚遗产。岁月在流逝，但他的作品依然在闪射着深邃思想的光芒，显示出持久的艺术魅力。他的作品被译成了世界上所有的主要文字，产生着持久的影响。泰戈尔与甘地，被并称为印度20世纪的两大伟人。在60年间，泰戈尔在诗歌、小说、戏剧和散文等文学领域都取得了卓越成就，给后世留下了大量艺术珍品，包括50余部诗集、十几部中长篇小说、90多篇短篇小说、数十种戏剧，此外还有数量可观的散文、书信及其他杂著。他的作品总量足足超过两千万汉字。他还创作了两千余首歌曲，留下了上千幅绘画作品。

下面简略讲一下泰戈尔的生平。

1861年5月7日，泰戈尔生于印度孟加拉省加尔各答市。加尔各答是英属印度的首府，也是印度的文化中心。当时，以加尔各答为中心的印度宗教改革运动、文学革命运动和民族主义运动潮流涌动。这三大运动汇流，成为孟加拉文艺复兴的主旋律，使印度迎来了思想文化的复兴和前所未有的历史大变局。这是英国殖民者统治之下的印度民族意识逐渐觉醒，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迈进的重要历史转折时期。泰戈尔的祖父（1794~1846）社会地位显赫，富甲天下，是启蒙思想家罗易的友人，不仅慷慨地贡献自己的钱财，而且支持社会改革和进步运动，并在罗易逝世后成为梵社领袖。他曾开办公司，投资企业，经营田产，出访欧洲，做过维多利亚女王的座上宾。有部历史小说《往日》对他有细致入微的描写。泰戈尔的父亲（1817-1905）是一名宗教哲学家，也出任过梵社领袖。

泰戈尔家族是孟加拉乃至印度的望族之一。泰戈尔家族虽然属于婆罗门种姓，但从他祖父起，便不再把种姓制度的“神圣”放在眼里。父亲的神秘主义哲学思想对泰戈尔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泰戈尔是家中的第14子，上有兄姐13人。他的兄长大都多才多艺。他们的非凡才能和家庭浓郁的文学艺术气息，对泰戈尔产生了重大影响。家庭是富有的，也是开明的，为他的成长提供了极好的条件。诗人晚年回忆说，自己的“心智是在一种自由的气氛中成长起来的”。

泰戈尔主要是在家里接受严格而系统的教育的。1878年，父亲送他前往英国学习法律，希望他成为一名大律师，但是他的兴趣不在法学，留学的主要收获在于音乐、文学、英语和眼界的拓宽。1880年2月，他回到印度。

几乎所有的天才都是早熟的。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泰戈尔8岁开始写诗，在17岁时出版第一部诗集，在随后的五年中出版一系列诗集，其中包括《暮歌集》（1882）和《晨歌集》（1883）等。《暮歌集》的出版，标志着他正式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19世纪九十年代，他奉父命乡下经管家族田产，在乡间生活了整整十年。土地太多，他得不断坐船巡视。他迎来了文学创作的黄金时期，诗歌和短篇小说创作的全盛时期。1901年，为了孩子们的教育，他离开乡下，在父亲选中的一块静修之地——圣谛尼克坦（意译寂乡，加尔各答北部偏西约160公里处）创办了一所小学，决心按自己的理想办教育。1921年，该小学发展成为举世闻名的国际大学。

1905年，印度人民掀起一场反对英国殖民者分割孟加拉、争取民族自治的运动。泰戈尔来到加尔各答，直接站在这场民族革命运动的最前列，满怀激情地参加并组织各种群众活动。在他的秉性中，既有光风霁月的一面，也有金刚怒目的一面。

进入20世纪，泰戈尔的家庭接连发生了几桩不幸事件。1902年，妻子去世。翌年，二女儿病故。1905年，父亲去世。1907年，幼子索明德罗纳特夭折。他开始思索宗教和哲学问题。

下面谈一谈泰戈尔在诗歌与短篇小说领域的非凡成就。

1910年，泰戈尔的孟加拉文诗集《吉檀迦利》问世，有157首诗歌。英文本《吉檀迦利》的103首诗歌中，只有53首是从孟加拉文版选译而来的，其余大部分诗歌译自另外几部宗教抒情诗集。诗人优中选精，英文版《吉檀迦利》成为他中期诗歌中最好作品的集成。1912年，他访问英国，诗人叶芝高度评价了泰戈尔自译的英文诗稿，亲自作序，诗集的有限版问世，引起轰动。接着，麦克米伦公司于2013年3月出版普及版，在9个月内重印13次。一股突然爆发的泰戈尔热风靡西方，使诗人在灿若群星的西方作家中卓然特立，轻取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如果说英文版《吉檀迦利》是泰戈尔的代表作，那么其中第35篇就是这部诗集中的代表作。印度有学者认为，即使诗人没有创作别的诗歌，仅这一篇也足以让他流芳百世。我们看一看这首诗：

在那里，心灵是无畏的，头颅是高昂的；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没有被国家狭隘的围墙分隔成碎片；

在那里，话语出自真诚深处；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着完美伸臂；

在那里，理性的清流没有迷失在积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在你的指引下向着不断开阔的思想与行动前进——

进入那自由的天国，我的父亲啊，让我的祖国醒来吧。

这是一首意旨十分高远的诗，表现了诗人对一个理想世界的无限憧憬。不过，诗人认为，要让印度进入这样一种理想境界，还得将他的祖国唤醒。

泰戈尔的短篇小说，深刻反映了当时的印度社会生活，表现出强烈的反封建、反殖民主义的进步倾向。他将诗人的才华运用在短篇小说创作中，形成了以浓郁的抒情性为主要特色的艺术风格。他的艺术成就使他在世界短篇小说之林卓尔不群。他与几乎与他处于同一时代的短篇小说圣手莫泊桑、契诃夫各有千秋，被并称为近代世界短篇小说三杰。捷克印度学家V.莱斯尼说：

除某些抒情诗外，短篇小说是“泰戈尔最优秀的作品。它们为孟加拉语文学增添了光彩，同时也将永远是对世界文学的宝贵贡献。”

泰戈尔通过采用新的散文和韵文形式以及通过使用口头语言（白话文）而丰富了孟加拉语的表现力。他的作品以抒情性、普世性和写实性而受到高度赞誉；《吉檀迦利》、短篇小说《喀布尔人》、《摩诃摩耶》、《饕石》等以及长篇小说《戈拉》及《家庭与世界》、剧本《邮局》、《红夹竹桃》、书信体散文集《孟加拉掠影》、演讲录《人的宗教》等是他最为驰名的作品。

印度和孟加拉国的国歌，都是由他一人作词谱曲的。他在67岁开始投入绘画，居然独创一格，在英美等国举办过个展。

那么，泰戈尔的作品对中国新文学运动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他的作品就在中国引起巨大的兴趣。郑振铎等不少诗人和学者，都翻译过泰戈尔的作品。郭沫若和徐志摩等，则在国外时就先睹为快，深受《吉檀迦利》和《新月集》的影响。

郭沫若在旅日期间读了泰戈尔的诗后，产生了做诗人的强烈愿望。他模仿泰戈尔写了几首无韵诗。在他的诗集《女神》中，可以看到泰戈尔的诗对他的深刻影响。他称自己这一时期的诗歌为泰戈尔式的诗歌，新颖而澄静。

冰心是另一位受到泰戈尔巨大影响的重要文学人物。她在给《泰戈尔诗选》中译本写的序中，说泰戈尔是她青年时期最景仰的外国诗人。1961年，她在一篇纪念诗人百年诞辰的英文文章中说，童年时代，当她在学校图书馆发现《吉檀迦利》等诗歌时，觉得那些诗歌清新流畅并充满了东方的韵味，于是十分欣喜，仿佛在沿着山路漫步时发现了一簇幽兰。她也是在泰戈尔的激励下开始尝试新诗创作的。她的诗集《繁星》与《春水》中的许多具有哲理意味的小诗，就与《飞鸟集》颇多相似之处。冰心为翻译泰戈尔做出了杰出贡献。她倾心翻译的《吉檀迦利》已成为中国翻译文学中的经典。

受到泰戈尔的影响或激励的中国现代诗人与作家，并不限于以上两位典型代表人物。郑振铎、徐志摩以及林徽因等，或翻译过泰戈尔的作品，或在他来华时担任过翻译，后来都成了著名作家或诗人。徐志摩在《太戈尔来华》一文中说，在中国新诗界中，“十首作品里至少有八九首是受他（泰戈尔）直接或间接影响的”。在泰戈尔访华期间，徐志摩与他结下深厚的忘年之谊。

那么，泰戈尔对中国是否也抱有非同一般的深情呢？

泰戈人具有深厚的中国情结，说过无数赞美中国人民和中国文化的话。1924年，诗人应梁启超邀请访华。一行5人于3月21日从加尔各答启程。孙中山闻讯后邀请泰戈尔前往广州见面。然而，由于当时南方政局不稳，他们曾在香港逗留，但没有前往广州。其间，孙中山派私人代表去看望诗人，表示一旦可能成行，自己愿意北上与诗人会面。然而，孙中山因肝癌翌年辞世，两位伟人缘悭一面。

1923年至1924年，为了迎接泰戈尔来华访问，郑振铎等合编的《小说月报》连出泰戈尔专号，发表了他相当数量的作品译文及评论文章。所有重要报刊群起效法，一股泰戈尔热席卷全国，为诗人的造访营造了浓厚的气氛。

1924年4月12日，泰戈尔一行抵达上海，受到不同机构与团体的隆重欢迎。

他5月30日离境，在中国访问为期49天，游览了杭州、南京、北京、太原等城市，参加了许多活动，会见了各界众多人士。所到之处，受到热情欢迎。他几乎在每次演讲中都强调，他的使命就是恢复中印两国之间古老的文化关系。

泰戈尔在北京驻足达20余日，至少发表了6场演说。5月8日，诗人的64岁生日庆祝活动在北京隆重举行。梁启超以一对精良石制印章相赠。新月社成员当晚演出了诗人的剧作《齐德拉》。林徽因出演女主角齐德拉。鲁迅日记记载，他当晚曾前往协和礼堂观剧，深夜始归。

泰戈尔对此行非常快意。他说，“我从来不曾这样愉快，也从来不曾像与你们这样密切地与任何别的民族接触过。” 1941年，诗人在80高龄时写了一首诗，深情回忆他在中国度过的那个非同寻常的生日：

    …………

    我曾踏上中国的土地

    那些从来不曾谋面的人

    将友谊的标志点上我的前额

    称我为他们的知己。

        …………

    我取了中国名字，穿上了中国衣。

    我心里早就知道，我无论在哪里

    找到朋友，我都会在那里获得新生，

    他们给我带来生命的奇迹。

泰戈尔对中国人民的情谊还有哪些突出之处呢？

泰戈尔一生始终对中国人民怀着无限的友谊与深厚的感情。他在20岁时发表《在中国的死亡贸易》一文，强烈谴责英国殖民者在中国倾销鸦片。从那时起，中国一直在诗人的心目中占有特殊地位。

泰戈尔曾预言中国终将崛起。1916年，他赴日途中在香港停留，在日记中写道：“我认识到，这个伟大民族的整个大地上，蕴藏着一种多么巨大的活力。当这样一种巨大的活力拥有了自己的现代工具，当它掌握了科学，世界上又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呢？”他的预言透露出一种罕见的睿智与远见。

泰戈尔在1924年访华期间，高度评价了中国人民的道德水平。他说：“你们是历史最为悠久的民族，因为你们拥有古老的智慧……这就使你们有了辉煌的历史。”在离开中国前夕，他动情地说：“你们非常有人性……我已经，或至少我觉得，我已经与你们的心贴近了。我的心里不是仅仅充满了仰慕与惊异之感，而是充满了爱的情感……”

泰戈尔衷心热爱中国文明。他说：“中国人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们创造了一个美的世界。”他告诉中国听众：“我一直在读你们的诗集的译本，我被你们文学的神韵所迷醉……在我所了解的文学之中，没有见到过任何与之类似的东西。”他认为中国文明是注重精神的。他说：“如果中国文明不是充满了精神生命，它不可能延续如此长久。”他此行圆满完成了沟通中印的历史使命。他的人格魅力也给中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时起，他的作品被不断译成中文，赢得一代又一代的读者。

泰戈尔回国后，决定在国际大学创建中国学院。这是现代中印关系史上的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在他的感召下，谭云山先生于1928年来到印度，受命将中国学院建设成为印度第一个学习和研究中国语言、文学和文化的中心。1937年4月14日，泰戈尔在中国学院落成典礼上致辞。作家许地山、画家徐悲鸿等先后应邀在该学院讲学。泰戈尔与他们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1940年，徐悲鸿为他画了一幅彩色肖像画。这一名作现藏于北京徐悲鸿纪念馆。

最令人感动的还有，泰戈尔在抗日战争中对中国人民真诚的同情和坚定的支持。他以前访问日本时，曾对日本工业的崛起表示赞赏，但对其军国主义对世界的潜在威胁表示担心。他警告日本统治者：“决不要以为你们对其他民族造成的伤害对你们自身不会有任何影响……”    

1937年，在日本悍然侵华之后，泰戈尔大义凛然，对日本表示彻底失望。他在多个场合严厉谴责日本的侵略战争。日本的暴行令他深感痛苦。在与日本诗人野口米次郎的通信中，他确信，“中国是不可征服的……”他拒绝在当时访问日本。1938年7月，他写了著名的《致中国人民书》，预言日本必将“承载失败的致命重负”。1941年，泰戈尔在身患重病之际依然念念不忘中国，渴望获得有关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好消息。他甚至在去世前不久发表的最后一次公开演说《文明的危机》中，也没有忘记谴责日本肆无忌惮的侵略。

1956年，周恩来总理在印度国际大学接受名誉博士学位时发表讲话：“泰戈尔不仅是对世界文学作出了卓越贡献的天才诗人，还是憎恨黑暗，争取光明的伟大印度人民的杰出代表。中国人民对泰戈尔抱着深厚的感情。中国人民永远不能忘记泰戈尔对他们的热爱。中国人民永远不能忘记泰戈尔对他们的艰苦的民族独立斗争所给予的支持。”

下一讲我们将了解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主义与印度民族独立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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