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史25 | 刘建：茶与鸦片——中、印、英在经济领域里的互动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刘建，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印度历史。在上一讲中，我们了解了印度近代史上的一场重大的文化运动——孟加拉文艺复兴。今天，我们将通过茶与鸦片来看中国、印度和英国在19世纪的经济互动。

随着大航海和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到来，人类空前地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也迅速推进了全球物质财富的交流活动。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一些食品便是借助这种交流而遍及全世界的。例如番茄，俗称西红柿，也有人称之为洋柿子，原产南美，本来是一种带有微毒的野生植物。1575年，正是英国伊利莎白（一世）女王时代，一位英国贵族从南美回来，将野生番茄献给女王，栽种到女王花园，结果果实酸甜可口，失去毒性。由于这位贵族与终身未婚的女王有浪漫的情谊，人们便将番茄称为apple of love，也就是爱情苹果，或情果。烟草的原产地也是美洲。我们今天只谈茶与鸦片。

那么，茶叶是如何从中国传入印度的呢？

世界上有一半人喝茶。茶叶的原产地是中国。饮茶也始于中国，传说始于神农时代（公元前2737年）。公元前350年前后，在有“辞书之祖”之誉的《尔雅》中已经出现“荼”字。东汉时期，许慎（约58-约147）的《说文解字》列有“荼”字。五代至北宋初年学者徐铉（916-991）等认为，荼“即今之茶字”。在《说文》中还列有“茗”字，释义是“茶芽也”。世界各国的茶基本都是从中国引种的。

在9世纪初，中国的制茶技术即已传入一衣带水的近邻日本。茶在17世纪早期传入欧洲。当时，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茶叶垄断公司，走海路将中国茶运输到西方，在普及饮茶方面起了重要作用。英文中的茶字tea就是闽南话茶字的译音。17世纪晚期至18世纪初期，饮茶之风，盛行于欧洲，同时波及北美洲。

1784年，英国国会通过《折抵法案》，大幅降低茶叶关税，使茶叶进口呈指数增长，英国的贸易平衡问题日趋严重。英国试图通过出口西印度原棉来挽回对华贸易逆差，因为原棉在中国有市场。这是中国、英国、印度三角贸易的开端。

到1840年时，英国人已养成下午用茶点的习惯，称之为下午茶（afternoon tea），工休或会议间隙用茶点，这个时间段被称为喝茶时间（teatime, tea break）。当时，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茶叶生产国，中国对英国的茶叶出口迅猛增长。无论是欧洲还是北美洲，都需要从中国进口大量茶叶。但是，当时的清朝，自恃天朝上国，地大物博，并不愿意从英国多进口商品。于是，英国与中国出现巨额贸易逆差，英国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英国人当然不愿意吃亏，于是想到替代进口一招，决定在印度选择土壤和气候适宜的地区引种茶叶，以降低茶叶贸易成本。他们还想到一招，那就是在英属印度种植罂粟，向中国输入鸦片，以获取暴利。至于道德，殖民者没有考虑。最终，茶叶出口优势的丧失和大量进口鸦片，加速了清朝的衰落和崩溃。

其实，在印度东北部的阿萨姆和其他丘陵地区，人们以前一直在种植土生茶树，而用此种茶叶泡水喝，也一直是当地人的惯常做法。1823年，英国人罗伯特·布鲁斯上校在上阿萨姆发现本土茶树。这种茶树不同于中国的丛生茶树，是茶树的一个变种，属于乔木，高5-18米，茶叶大，味道苦涩，品质也差。

引进中国茶树，采用中国的茶叶栽培和加工方法，在印度进行有组织的茶叶种植，是从19世纪开始的。英国植物学家认定，阿萨姆和北孟加拉的大吉岭山区，是非常适宜大规模种植优质茶叶的地区。起初，东印度公司还不愿从中国走私茶树，因为英国人担心，这样做会影响自己所从事的获利甚丰的中国茶叶贸易，从而危及它所享有的对华贸易垄断地位。然而，随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垄断地位在1833年的终结，再加上该公司在印度施政面临财政困难，英国人于是转变态度，开始积极鼓励在印度种植茶叶。1834年，英属印度总督本廷克任命了一个茶叶种植委员会，由13名英国人和印度人组成。此前，印度是基本没有茶叶的，甚至在诸多语言中没有茶字。印度语中的茶字，是中国茶字的音译（cha），或直接借用英文中的tea一词。

事不宜迟。茶叶种植派委员会成立当年就派秘书G. J.戈登前往中国，秘密购买茶子和茶苗，并访访种茶和制茶的专家。除获得中国茶子和茶树苗外，作为公司代表，戈登还负有招募中国茶农并劝说他们前往印度的任务。但是，中国茶农并不愿意背井离乡，远赴印度偏远地区做工。随后，戈登转而在槟榔屿和新加坡招募华工。约300名华人被带到到阿萨姆从事茶产业。到1837年，逐渐掌握了制茶工艺。不过，最初生产的茶叶质量还是很差，绝难与中国的茶叶同日而语。尽管如此，由中国茶农在印度生产的茶叶，还是在1838年首次出口英国。1839年，阿萨姆茶叶公司成立。印度茶产业由此起步，逐渐遍及印度东北各省。

为了迅速提高茶叶质量，英国东印度公司决定再走捷径，派专业人员前往中国安徽、杭州、宁波、武夷山等著名茶乡选购优良茶种。

苏格兰园艺家、冒险家、茶叶大盗罗伯特·福琼（1812-1880）为英属印度茶产业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是如何得手的呢？

英国东印度公司所以能在短时期内在印度创造茶产业奇迹，与罗伯特·福琼在中国获得丰厚优质茶叶资源息息相关。福琼是个大名鼎鼎的中国通。早在1843年至1846年，他就曾奉命到中国北方诸省漫游3年，寻找珍稀植物资源。他学会普通话，留起清朝男性主流发式——辫子。他为此行写过一本书，名为《中国北方诸省漫游记》。1848年7月3日，刚刚履新的英属印度总督大贺胥（1812-1860），命令福琼再度前往中国，潜入南方茶乡搜罗优质茶树和茶种，同时网罗一些富有经验的茶农及茶叶技工。1848年9月，福琼抵达上海，随后乔装打扮，前往黄山茶区，漫山遍野的茶树让他兴奋无比。他在宁波采集到许多茶种。1848年12月15日，他在给大贺胥总督的信中说：“我已经弄到了大量茶种和茶树苗”。1851年3月16日，福琼与8名华工乘坐一艘满载茶种和茶树苗的船抵达加尔各答，带去2万余株茶树、茶苗及1．7万粒芽种子。福琼很快完全掌握了种茶和制茶的专业知识及技术。印度茶业由此获得迅猛发展。1853年，福琼又一次来到中国，一直待到1856年，以进一步了解花茶制作技术，招聘更多的中国茶叶工人到印度去帮助东印度公司扩大茶叶种植规模。大片翠绿的茶园很快覆盖了阿萨姆和喀拉拉的丘陵地带。福琼的茶盗行径，使英国和印度受益，却严重损害了中国的经济利益，导致中国茶叶出口贸易的衰落。当时，中国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茶叶名品和制作技术是如何流入印度的。

在1866-1870年间，中国对英国出口茶叶的份额占英国茶叶进口总额的91.4%，而印度只占4%的份额，但在随后的数十年间，情势逆转，中国茶叶的份额持续递减，到1905年时仅剩区区4%，因为英国的大部分茶叶已改从印度和锡兰进口，而锡兰是在1867年成为产茶国的。此时，英国从印度进口的茶叶比率却攀升到了59%，而中国出口整个西方的茶叶占比则下降到了10%。福琼留下4部与他的中国之行有关的著作，其中《中国茶乡纪行》（A Journey to the Tea Countries of China）对于研究这段历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由于印度种茶之地大多在僻远山区，英属印度政府于是开通道路，以便利茶叶运输。由于茶叶利润丰厚，茶农奋发努力，茶场加工精益求精，茶产业发展迅速，印度于是很快崛起成为茶叶生产大国。印度茶叶随之举世闻名。

下面讲一下英国对中国的鸦片贸易。

英国因为大量进口中国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而出现贸易逆差。19世纪二十年代，英国每年对华贸易赤字高达二三百万两白银。为了解决白银源源不断流入中国的问题，他们不择手段，决定对中国输入鸦片。

鸦片作为麻醉性镇痛药，具有悠久的历史。根据古希腊名医加伦的记载，鸦片被用于治疗咳嗽、腹痛等多种疾病。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鸦片被说成是“忘忧药”。华佗在动外科手术时，曾用大麻和鸦片作为麻醉剂。7世纪以来，鸦片一直主要由阿拉伯及突厥商人输入中国，主要用于医疗。可以说，在古代，无论中国还是印度，都不出产鸦片，而消费也不算多。明朝晚期，皇室开始罗致鸦片。当时，鸦片的价格已与黄金等价。万历皇帝罢朝30年，就与毒瘾有一定关系。

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荷兰人把美洲的烟草以及烟斗先后传入印度与中国，两国都开始出现最初的烟民和吸烟风气。莫卧儿皇帝阿克巴也曾尝试吸烟，当即表示嫌恶。明朝末年，中国烟民增长迅猛，而且有人把鸦片掺入烟草，各个社会阶层都出现了吸毒成瘾者。崇祯皇帝于是下令禁烟。结果事与愿违，烟草虽然被禁，吸食鸦片却蔚然成风。此时，吸食鸦片方法从南洋传入中国，鸦片进口猛增。到17世纪中叶，也就是明末清初，吸鸦片开始成为社会问题。18世纪初，葡萄牙人发现，从印度买进鸦片卖到中国就可以获得丰厚利润。雍正七年（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惩办兴贩鸦片烟及开设烟馆条例》和《申禁售卖鸦片及开设烟寮上谕》，禁止吸食鸦片。1796年，乾隆驾崩，嘉庆皇帝即位就颁旨取缔鸦片进口与种植。但是，这些政令并没有发挥作用。

在18世纪上半叶，英国开始向中国输入鸦片。1715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直接控制了印度鸦片的生产和运销。1773年，该公司获得鸦片专卖特权；1797年，该公司又获得鸦片制造特权。到18世纪末期，东印度公司发放贷款，利诱印度农民，尤其是孟加拉和比哈尔的农民，扩大罂粟种植面积，同时投资鸦片制作行业。孟加拉和比哈尔出产的鸦片名闻遐迩，被称为孟加拉鸦片或巴特那鸦片。

从19世纪初起，印度西部的麻洼（今通译马尔瓦，印度旧日省名）鸦片也开始在中国打开了市场，而且很快在销量上超过了巴特那鸦片。与巴特那鸦片不同，麻洼鸦片是由大量个体农户种植的，因而便宜，销量也就更大，于是极大地拓展了在中国的市场。1820年之后，鸦片成为从印度输入中国的主要商品。至此，印度北部和中部的大片沃土，都种满了罂粟。

英属东印度公司很快使印度成为罂粟种植和鸦片生产大国，并通过向中国大量输出鸦片谋取暴利。在向中国贩卖及走私鸦片的过程中，东印度公司不愿违禁用自己的船舶直接运输鸦片，以免损害该公司与中国在其他领域的贸易，于是将鸦片拍卖给私商，由他们偷偷运入中国。1800年，输入中国的鸦片达到4570箱，其中绝大部分由孟加拉输入。1832年，英国开始推行自由贸易政策，很快将对华鸦片贸易推向高潮。由于供需两旺，到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1842）爆发前夕的1838年，输入中国的鸦片暴增近8倍，达到40200箱。结果，中国白银开始大量流入英国东印度公司，受益者包括英国和印度两国。银价飞涨，到了影响清朝财政收入的地步。

1833-1839年间，英国东印度公司年均从中国获得420万两白银，靠的主要就是鸦片生意。而随着鸦片输入的激增，鸦片价格逐步走低。结果，吸食鸦片由达官贵人的时尚波及寻常百姓，连引车卖浆者流也可以吸食一两口。长期吸食鸦片，使人身体羸弱，面如土色；精神颓废，无所事事。对于孕妇，还会导致死胎和流产。

道光十八年（1838年），湖广总督林则徐发出警告。他说:“鸦片不禁绝,则国日贫,民日弱,十余年后,岂惟无可筹之饷,抑且无可用之兵。”同年年底，他奉旨到广东查禁鸦片。1839年6月，他在虎门大举销烟，销毁英美鸦片商交出的近240万斤鸦片。1840年6月，英国为保护鸦片贸易、强行输入鸦片而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史称鸦片战争。1842年，中英双方签订不平等的《南京条约》，中国割让香港，开放五口通商，赔偿2100万银元。战后，清政府默许英国免税大量输入鸦片。

第二次鸦片战争（1856-1860）中，清政府被迫与英法俄美四国签订条约，准许外商销售鸦片。从此鸦片成为合法商品。与此同时，英属印度政府在镇压1857年印度民族大起义之后，发现自己耗资巨大，负债累累，于是决定扩大对华鸦片贸易。1880-1881年度，由印度输入中国的鸦片达到空前的105507箱。此时，英属印度政府财政收入的约20%来自鸦片税收。印度年轻的诗人泰戈尔对此深恶痛绝，于1881年发表《在中国的死亡贸易》一文，满腔义愤地谴责英国人用武力强行将鸦片输入中国。

19世纪晚期，中国也开始谋求“进口替代”，增加了罂粟的种植量和鸦片自产能力。尽管如此，1890-1891年度，英国人从印度输入中国的鸦片依然高达85873箱。19世纪末期，随着中国自产鸦片的增多，加上印度因粮食播种面积不足导致饥荒，英属印度对华鸦片贸易开始衰落。1911年5月8日，英国驻中国特使和中国外务部代表签署协议，决定到1917年结束英国对华鸦片出口。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导致鸦片贸易提前终止。1912年1月23日，万国禁烟会议通过《海牙禁止鸦片公约》。中英两国都是参会国和签字国。1913年底，孟买鸦片货栈所有交易全部停止。在历时近一个半世纪之后，英国对中国的鸦片贸易总算走到尽头。

英国人在殖民印度的漫长岁月中，把印度变成茶叶和鸦片的生产基地，通过茶叶进口替代和对华强行输入鸦片，不但扭转了对华贸易赤字，而且让中国的大量白银外流。英国殖民者通过鸦片贸易获取的财富，一部分进入英国本土，另一部分用于英属印度政府开支。这种不平衡的贸易，让中国原有的贸易优势丧失殆尽，导致清朝国库空虚，而且让几百万至上千万的普通吸毒者变得赤贫。鸦片是清朝逐渐由盛转衰的一个重要原因。更为严重的是，鸦片毒害了无数中国人的身心。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鸦片才基本被铲除。而今在世界茶产业领域，中国和印度则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大国。

下一讲我们将了解中印文化交流大使：一代文豪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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