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3：谷曙光丨游园惊梦，此曲只应天上有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谷曙光。

谈《牡丹亭》，如果光讲剧情、人物、结构、思想等等，终究还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我想带着你，去领略作品的精彩，体会剧作的精妙。但是《牡丹亭》共有五十五出，是长篇巨制，我们无法全讲，限于时间，我想带你去欣赏其中最著名的第十出《惊梦》。《惊梦》在戏曲舞台上，一般分成《游园》和《惊梦》两折。《游园惊梦》实在太有名了。

有趣的是，当代著名作家白先勇的一部小说叫《游园惊梦》。还有三部电影，都叫《游园惊梦》，1956年，侯宝林拍的相声剧叫《游园惊梦》。1960年，艺术大师梅兰芳、俞振飞拍了昆曲《游园惊梦》。2001年，宫泽理惠、王祖贤、吴彦祖等明星合拍的电影，也叫《游园惊梦》。这真是乱花迷眼，你到底要看哪一部呢？

我要讲的，当然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让我们来认识一下《游园惊梦》里的人物，共有四个人。

杜丽娘是女主角。她美丽聪慧，表面上是一个乖乖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父母和老师的话，言听计从。但骨子里，却有一种隐藏的“反抗”气质，追求情感和爱欲，比崔莺莺还要大胆泼辣。

柳梦梅是男主角。他是杜丽娘的梦中情人，风流倜倘，痴心一片。

春香是杜丽娘的小丫环，活泼可爱，善解人意。

杜夫人，是杜丽娘的母亲，对女儿的管束极其严格。

《游园》的情节其实很简单，就是春香带着小姐杜丽娘去后花园赏玩。撩人的春光，引逗了杜丽娘的春情。

《游园》的第一支曲牌是【绕池游】，杜丽娘上场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梦回莺啭”就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意思。面对着外面缭乱的春光，杜丽娘却一个人寂寞的待在深闺里。

春香接着唱：“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烧完了香，针线活也做得差不多了，试问，今年的春光和去年相比如何呢？这里就点出了想去外面游玩的意思。

接着，杜丽娘就命春香派人打扫花园小路，她准备梳妆、换衣服，去游园。

杜丽娘唱的【步步娇】，也是一支著名的曲子，极为优美，曲词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支曲子写得无比细腻，外面的春光，引动了杜丽娘的芳心。她在梳妆时，看到自己镜子中的美貌，看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杜丽娘接着再唱【醉扶归】：“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你看我穿的衣服多么靓丽，带的首饰多么光鲜，我的天性就是爱好天然美好的东西啊。我的美丽，犹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般，只怕是没人欣赏啊。“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是名句，等于点出了剧作的宗旨，人的本性和感情，是不能压抑的。

到了后花园，面对满园春色，杜丽娘心情大好，不禁念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接下来就唱脍炙人口的【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几句太有名了，花园中的春色姹紫嫣红，但在紧闭的与外界隔绝的世界里，再好的春光，无人欣赏，也是浪费。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本来都是好事情，但在下面加了奈何天、谁家院，就让好事落了空，委婉地传出了杜丽娘伤春的情绪，可见名家手笔的妙处。

杜丽娘和春香在园子里尽情游赏，她们合唱道：“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后花园的春光和景致，从早到晚，都是美好的，朝看霞飞南浦，暮观西山云雨。雨丝风片、烟波画船，外面的世界如此美丽。可是，深宅大院里的贵人们却毫不珍惜，把大好的春光白白浪费了！

杜丽娘接着唱【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漫山遍野开满了杜鹃，荼蘼花如烟如梦。那牡丹虽说是百花之王，可它开的却比较晚啊。花园中少不了鸟儿的啼叫，面对着鸟语花香，主仆二人合唱：“闲凝眄，声声燕语明如翦，呖呖莺歌溜的圆。”她们悠闲地赏着春光，听着莺歌燕语，那叫声真是好听啊。

游园的最后一支曲子是【隔尾】：“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这里的警句是“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春光虽好，可是谁能解决我的问题呢？请问，杜丽娘的问题是什么？就是少女怀春啊。这难以启齿的问题，被汤显祖写的含蓄而深刻！

《游园》到此就结束了，接着是《惊梦》。

春光引发了杜丽娘刻骨铭心的伤感，回到闺房里的杜丽娘，凄婉地歌唱了一曲【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捡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春光惹的我心烦意乱，叫我如何排遣呢？我的心上人，你在哪里啊？我天生丽质，说什么名门佳偶、神仙美眷，都离我太遥远了。我的春情勃发，我的春愁荡漾，可是有谁知道呢？这实在叫人难为情啊。我多想找到心上人，和他一起共度美好时光。我这满腹惆怅，无人可诉，煎熬啊，难受啊，老天啊，我的人生还有没有希望！？

这支【山坡羊】，可以说是古代词曲中，描摹少女怀春的极致，其实是极难写的，但汤显祖是大手笔，写得柔肠百转，恰到好处。

杜丽娘身子困乏了，带着颜色如花、却红颜薄命的叹息和泪水，进入梦乡，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香甜美满、妙不可言的梦，在梦中，她遇见了手持柳枝的风雅书生柳梦梅。杜丽娘蓦然间，感到这就是她苦苦追寻的梦中情人，但她此时又娇羞满面，踌躇矜持起来。

风流倜傥的柳梦梅看到多愁善感的杜丽娘，不禁眼前一亮，唱了一曲【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你有美丽的容颜，豆蔻的年华，我到处寻找，你就是我的意中人啊。没想到你在深闺里轻声叹息。

柳梦梅想要带着杜丽娘到牡丹亭那边去，杜丽娘露出羞涩之态，柳梦梅拉着她的衣襟，接着唱道：“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芽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这几句比较直白，找个僻静合适的地方，让我好好地爱惜你吧，让我们美美地温存一会儿吧！

接着二人合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两个人含情脉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感到有些面熟，似曾相识。两个人心有灵犀，此时无声胜有声。

柳梦梅怀抱佳人下场，众花神上场，以合唱和群舞的形式，暗示杜丽娘和柳梦梅的云雨欢会。等众花神载歌载舞之后，杜丽娘和柳梦梅再上场，柳梦梅唱【山桃红】，《惊梦》这一出就快结束了。

柳梦梅下场，杜母上场，惊醒了梦中的杜丽娘，刚才的那一晌贪欢，原来只是美梦一场！杜母看出了女儿的怀春情态，说了杜丽娘几句，就下场了。梦中是千般爱怜、万种温存，醒来却是冰冷的世界和母亲的教训。杜丽娘极度失望，感叹说：“娘呵，你教我学堂看书去，知他看那一种书消闷也。”意思是说，看哪本书也不能解决我的情感问题啊！

最后的【尾声】，杜丽娘唱道：“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熏绣被眠。天啊，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也是警句，让人觉得余音袅袅，香甜美满。

《游园惊梦》其实就是写少女怀春。恋爱是人类文学中永恒的主题。但描写少女怀春，却又极不容易。我们看，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写少女怀春的佳作，并不多见，可见难度很大。尤其是描摹少女的娇羞之态、缠绵之情，更是难以措手。我认为，中国文学中，写少女怀春，最好的，就是汤显祖的《惊梦》了。   

有人说，《牡丹亭》是一部美丽诗剧，因为它的抒情气氛极为浓郁。这在《游园惊梦》中有突出的表现，浪漫多情的梦幻场景，艳丽精雅的优美文辞，都让人感到诗情画意。

关于《牡丹亭》的故事，真是很多，这一讲的最后，我想讲一个关于《牡丹亭》版本的故事。《牡丹亭》的版本有很多，其中有一个《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非常有特色，也有传奇色彩。

清代的著名文人吴吴山，他的未婚妻是才女陈同，结果还没过门，陈同就不幸夭折了。陈同非常喜爱读《牡丹亭》，她在书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批语，可惜没有完成。吴吴山后来续娶的第二个妻子叫谈则，也是雅爱文墨，谈则仿照陈同，继续评点《牡丹亭》，可惜没多久也夭亡了。吴吴山伤心不已，过了十几年，才娶了第三任妻子，叫钱宜。钱宜学着两位姐姐，接着评点《牡丹亭》，终于完成。吴吴山的三任妻子，都是才女，她们像接力赛一样，前仆后继，点评《牡丹亭》，终于大功告成。这就是著名的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这件事非常传奇，足以说明《牡丹亭》是一部令人刻骨铭心的作品。

请问，你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座大花园吗？你也想在花园里做一个香甜美满、妙不可言的青春梦吗？

今天就到这里，我是中国人民大学的谷曙光，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