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南京人》1 | 原著精华：它是对南京人自由散漫性情的最佳解读

本集文稿 

《南京人》

作者，叶兆言。

南京作为古都，到处都散发着历史气息。和许多城市不同的地方，南京的古迹文物很多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残存在人们想象中的古迹，比现实中保护过分的文物，更有趣，更耐人寻味。因为，人们对于一座城市的怀旧不仅存于外物，还存于心底。

是地方就有典故，是地方就有来头，是地方就能让人一番感叹，然后写出好好坏坏的文章来。历史上无数的诗人写过南京，写到南京必怀旧，怀旧一定惆怅。除了怀旧，南京充满着一种亡国的气氛，正像郑板桥咏南京的诗那样：“一国兴来一国亡，六朝兴废太匆忙。”凡写到南京的诗词，你能听出一种亡国之声，亡国之恨是南京历史上永远的痛。自从东吴的皇帝孙皓做了南京历史上第一位亡国皇帝开始，南京便接二连三在历史上出现亡国皇帝。而且，历史上的南京保卫战，没有一场以胜利告终。沉重的历史往事不断警示着后人。

亡国虽然成了南京的主旋律，但是，南京也有它辉煌繁荣的时候。

人们通常用六朝金粉来形容南京的繁华。历史上，南京城有三次重大机遇，分别是东吴、明朝、民国。这三个时期，南京作为首都，起到促进繁荣的作用。东吴的孙权奠定了南京初步的规模；明朝南京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砖城；在民国，更给了南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机会来源于已故总理孙中山。当时，孙中山坚定地表示自己死后要葬在南京。为了顺利将孙中山的棺木运往中山陵墓，市政当局彻底改造城市交通使得南京顿时有了大城市的威势。

然而，南京在历史上经历的每一场灾难、每一场痛苦都使得这个繁荣的城市大大地退后一步。近代对南京最大的破坏是日本攻入南京，大屠杀使得这座城市的人口锐减。战争使得南京元气大伤，抗战胜利之后接着内战，根本没有精力恢复南京的城市建设。随着时间的推移，上海便取代南京成为了东南重镇。

历史给予了南京机会，也让南京历经灾难和痛苦。与其把南京建设为国际化大都市，不如让南京成为一个温馨舒适的城市更为实际。

南京在历史上，显然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城市，浙江钱塘人袁枚在南京住了下来，他的理由很简单，“爱住金陵为六朝”。袁枚不是六朝人物，却向往着过一种六朝人物的生活，享受没落时代的闲情逸致。南京是一个理想的养老之地，这里的怀古气氛，对老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安慰。

因此，历史上的南京繁华，重要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古都，并不在于它处于领导地位的东南重镇，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这里的人民曾经生活得很好、很富裕，有很好的精神生活。安居乐业，是老百姓的天堂，这才是南京发展的最佳方向。

城市越大，越容易丧失掉优秀的吃的传统。吃首先应该是一个传统，没有这个传统无从谈吃，没有这个传统也不可能会有品位。传统的南京人，其实是一群会享受的人，尤其在吃方面。《儒林外史》中记载，秦淮两岸酒家昼夜经营，“每天五鼓开张营业，直至夜晚三更方才停止”。在那些歌舞升平的日子里，南京酒肆林立，食店栉比，实在是馋嘴人的天下。这种对吃持有玩赏态度的传统，直到解放后，仍然被顽强地保持着。南京人的吃之所以能在历史上留下辉煌的印记，归根到底在于有人能够认真地做，有人能认真地吃。现在，吃，成为了一种交际手段，吃因此也变得庸俗不堪。以前，人们为了吃而吃，简单而有品味成为了美好的追忆。

南京作为一个消费城市，不仅讲究吃，也讲究喝。历史上南京喝茶喝酒，都是行家好手。南京有一种价格不菲的名茶——雨花茶。雨花茶是为了纪念雨花台前殉难的革命烈士，它的形状像松针，象征着革命志士的坚贞不屈、万古长青。南京人在喝茶上会根据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合喝不同的茶，从来不会死盯着一种茶喝，这成了他们喝茶的基本规则。

除了喝茶，南京人喝酒有着悠久历史。晚唐杜牧在南京杏花村写下“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大诗人李白在南京孙楚酒楼喝酒写下流芳百世的好诗。宋朝时的南京就设有四大酒库，到了明清两代，南京的酒风更盛行，到处都有酒家和酒楼。

南京人喝酒、喝茶都体现的是南京人的浪漫主义精神。南京人爱在不同节令，喝不同的酒，不愿意总盯着一种酒喝。譬如在端午节喜欢喝“菖蒲酒”，重阳节喜欢喝“菊花酒”，到了新年喝“屠苏酒”。

南京人天生会玩，自古就有“春牛首，秋栖霞”之说，而南京的玄武湖则四季适宜。春有海棠花；夏有荷花；秋有桂花；冬有雪景。玄武湖位于闹市中，一直以来都保有它原来的特色。玄武湖有一道城墙，把喧嚣的闹市隔离在外，让你回归大自然。

南京是著名的几大火炉之一，自然气候不尽人意，外地人来南京离不开访古。南京，是一个寻访历史的好地方，因为这里撒落着历史文明的碎片，你可以寻找到六朝时期遗留下来的辟邪，可以参观阳山碑材，可以登上紫金山眺望远方，可以登上花雨台，可以走大街穿小巷，沿着秦淮河和金川河。用想象去再现历史的原貌，这趟旅程变成了精神世界的漫游。

南京的历史是静态的，需要你用心去发现，用心去感受。南京的玩，必定带有非常强烈的人文色彩。

南京人有两大乐趣，其一就是球赛。南京的球类活动有着辉煌的历史，除了足球，其他球类都位居上游地位。篮球比赛曾是南京老百姓心目中的快乐。

六十年前，南京最强两支球队每年的决赛成了南京人心目中的大事。比赛还没开始，人们已经在大街小巷议论纷纷。南京的男女排球曾经连续称雄排坛，不仅如此，南京的乒乓球和羽毛球也几度称雄。

除了球赛，另外一大乐事便是看戏。南京人天生信奉拿来主义，南京的戏迷习惯于在别人身上寄托激情。历史上曾有过“吴声清乐（yue）”一说，也就是南京民歌，这种歌曲形式在六朝时代很风行。南京人不仅会看戏，还会对戏班里的旦角进行评选，并对夺魁演员加以重赏。南京人看戏听歌的口味也不会一成不变，解放初期，秦淮河的歌女被国营体制的戏剧团队取缔；到了文革前，锡剧又取缔了国营体制的戏剧团队；现在，南京人最大的乐趣已经成了在家里看电视。

南京人永远喜欢新鲜的东西，容易哄、容易骗，这始终是南京人既可笑又可爱的地方。

南京是一座没有太大压力的城市，这也造就了南京人的特色——宽容、淳朴。“南京大萝卜”便成了南京人非常形象的说法。南京人不会因为自己是南京人就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相反，南京人对自己不自信，也不自尊，更不自卑。典型的南京人都是悠闲懒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羡慕当官，也不妒忌有钱，南京人的性格中总带着一种随性。

南京是一本最好的历史教科书，阅读这个城市，就是在回忆中国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