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樊迟请学稼

60.樊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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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60课|樊迟请学稼


大家好,欢迎来到“杨鹏《论语》共读课”,今天讲第60课,《论语》“子路”篇第4章。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本章内容,我最初研究的时候,有两个困惑。解决了这两个困惑,我对本章就有了全新的理解,今天与大家交流。


我的第一个困惑是,通常理解为,樊迟向孔子请教要学习种庄稼和种蔬菜,孔子根本不教农业技术,樊迟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不合适的问题?第二个困惑是,通常解释为孔子贬低农业生产。孔子连给人赶马车挣钱的事都不贬低,为什么他要贬低农业生产?


让我们带着这两个困惑来研读本章。我先翻译一下,可能与通常的翻译有些微妙差别,这些差别我后面会解释。我们先看第一句。


“樊迟请学稼”,可以翻译为:樊迟向孔子请教庄稼种植的事。子曰:“吾不如老农。”孔子说:“吾不如老农民。”这是婉拒了樊迟的请求。


“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樊迟又请教种植园圃的办法。孔子说:“我不如场圃管理员。”樊迟就出去了。


“小人哉,樊须也!”孔子说:“小人啊,这个樊须!”


“小人”通常解释为平民百姓,这里是说樊迟的想法和平民百姓一样。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批评了樊迟关于学习种植庄稼和园圃的请求以后,孔子进一步说:上面的人爱好礼制,民众就不敢不尊敬礼制。上面的人爱好道义,民众就不敢不服从。上面的人讲信用,民众就不敢不以实情做事。


“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如果能做到这三点,指上好义、上好礼、上好信,君主卿大夫们重礼义守信用,四方的民众都会用襁褓背着小孩子(拖儿带女来投奔)来了,有什么必要去考虑种庄稼的问题呢?


“襁”,指襁褓,包裹婴儿的包袱。“襁负”,用包袱背着孩子。


好,讲到这,我的第一个困惑来了。“樊迟请学稼”,通常解释就是请教如何种庄稼。

如果把这句仅理解樊迟向孔子请教种庄稼的技术,那就等于是认为樊迟向孔子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合适的请求。因为孔子办的是礼校,教学的内容就是诗书礼乐。孔子办的不是农校,不是农业技术学校,孔子完全没有农业技术的教育科目。


樊迟是孔子学生,他给孔子驾车,与孔子关系很近,对孔子很了解。整部《论语》中,樊迟提出过不少好问题,他肯定知道孔子并不教农业技术。那樊迟为什么一定要向孔子请教种庄稼和种菜的技术呢?这很不正常。难道是樊迟智力有问题?樊迟智力没问题,樊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


《左传》记载,公元前484年,鲁国与齐国之间爆发稷曲之战,孔子学生冉求和樊迟都参战了。冉求率领鲁国军队的左师,樊迟与冉求乘同一战车。樊迟有勇有谋,他观察鲁军和齐军情况,果断要求鲁军越过壕沟主动进攻,鲁军听从樊迟的建议,结果鲁军获胜。


历史证明樊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不是个傻瓜。那么,樊迟明明知道孔子并不教农业技术,他为什么要强行向孔子请教学习农业技术?看来不是樊迟有问题,是我们的理解有问题,我们要重新理解一下“樊迟请学稼”的具体内容。


“樊迟请学稼”这句话,如果我们不是从种植技术的角度来思考,而是转换成从种植管理的角度,从农政的角度来思考,那么樊迟提出要学的内容,就是一个正常请求。所谓“农政”,指朝廷的农业政务,农官负责的事。


农政的事,农官的事,本来是在君子治理国家的范围。孔子所教的诗书礼乐,其中的《尚书》,高度重视农业稼穑问题。周公告诫周成王,治国不可求安逸,要“先知稼穑之艰难”。读书读到稼穑内容,樊迟想再深入学习一下农政管理,这很正常。


一个传统农耕社会,农政管理是大事。中国夏商周朝廷都设有负责农业组织管理的农师或农官,到周朝时农官职务内部又细分成许多的分支,例如“司空”负责农田水利,“司徒”负责农田规划及赋税管理等,其下的“农正”就负责教农民如何稼穑。孔子就做过鲁国的司空。


樊迟本人在季氏家里当家臣,他的工作中会不会要面对农田和种植园的管理和赋税征收?


我们似乎应把“樊迟请学稼”理解为请求学习朝廷对农业种植进行管理的学问,请教农政之学,稼穑之道。


曹魏时期何晏(?—249年)的《论语集解》中这样解释:“何用学稼以教民乎?”这解释是对的,指樊迟并不是自己要去种植,而是要“学稼以教民”,即:樊迟学习农业稼穑的目的,是想教民众搞好农业。这就好理解孔子的回应了。


从孔子的回答来看,孔子并不是从农业技术方面去回应樊迟的,而是从国家治理的角度去回答樊迟的。孔子理解樊迟的问话,问的国家治理方面的问题。


把樊迟的请求理解为请求学习朝廷农官之学,组织农业之道,我的第一个困惑就解决了。孔子教君子之道,服务君主卿大夫治理国家之道,所以樊迟的问话并不奇怪,很正常,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农官之学,学的是朝廷农业经济管理,这属于君子治理国家的正常范围。


第一个困惑解决了,我们来解决第二个困惑,就是孔子对农业生产工作的态度。


子曰:“吾不如老农。”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


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请学为圃”通常译为请教学习种植蔬菜。当我们把樊迟的问话理解为询问农政和农官的事,这句的翻译就得变了。这里指的不是要学习种菜技术,而是场圃和园圃的管理,这个“圃”指场圃或园圃,官办的花园、种植园、菜园都归入其中。


井田制下,贵族朝廷不仅要从农民那收取粮食,还建有一些官办花园、经济作物种植园,也种蔬菜瓜果等等。《周礼》中记载得很清楚,这种场圃或园圃,设有专职官员负责。这些种植园中的工作,要由农民要提供无偿劳役。


大家知道,老子之后的一位道家的著名思想家庄子,职业是漆园吏,就是管官办漆树园圃的小官。


将本章的“圃”解释为园圃或场圃,我是有证据的。《诗经·豳风》“七月”篇中记载这样的农事:“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九月份要建筑场圃,十月份要交纳庄稼。樊迟请教的,正好就是《诗经》所提及的农事中的“禾稼”和“场圃”之事,属于农官管理的范围。


孔子这样回答樊迟,种庄稼的事,我不如老农民,管园圃的事,我不如园圃管理员,种粮食和经济作物这类事,农民比我懂,也比你懂,农民自己会搞好,不用你去教,不用你瞎操心。


不让樊迟操心农官的事,孔子让樊迟操心哪个方向的事呢?去辅助君主卿大夫们,去帮助这些执政者,去创造一个重礼守义、讲求信用的政治环境。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这说得很明白,怎么搞农业生产,不是朝廷应该管的事,农民比官员懂。朝廷要管理的事,就是建立一个重礼守义、讲求信用,一个上下和谐的、讲求道义、诚信的社会秩序。


这背后,就涉及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是孔子对朝廷的经济职能的新定位。这个新定位就是,农业上农民自主,农业生产不需要朝廷农官们来组织,朝廷不要介入农业经济的微观组织。所以,我的第二个困惑也解决了。


原来孔子这样的回答,并不是贬低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而是讲朝廷不必介入农业微观管理的问题。


《论语》“子路”篇第九章中说,治理国家,首先要人口众多,其次是民众富裕,再次是文明教育。孔子重视经济发展和民众富裕,不存在不重视农业的问题。


《论语》“子路”篇原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孔子对朝廷经济职能的新定位,对朝廷不介入农民生产微观组织的新定位,在思想史上是一个突破。为什么这样么说?


周王朝的经济制度,是井田制。所谓井田制,是将农田像一个“井”字一样分成九块田。中间一块田的收成归公家,四边八块田的收成归农户。要求农户共同先耕种好公家的田,然后再分户耕种自己家的田。


我们可以想到,农民耕种自己家的田很用心,耕种公家的田就不用心,这样公家田的收成不会好。所以,朝廷贵族就得派出农官,去指挥和监督农民把公家的田种好,这样就得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农官队伍。这些农官,就如同四十多年前的农村的公社书记和干部等。


可以想见,无论如何指挥监督,农民耕种公家的田都不可能用心,大家关心的还是自己家的自留地。而且,农民还会千方百计开垦新的土地。而且,有了铁制农具后,家庭生产能力上升,在土地资源紧张的地方,农民就可能拖家带口离开原来的井田制公社,逃往有土地的政策宽容的地方。


对这种情况,各国执政者有两者态度,一种是维护井田制,抓捕和惩罚外逃的农民;一种是顺应时势,不再坚持井田制,改为按耕地数量收取税赋。


公元前594年,鲁宣公十五年,孔子出生前43年,鲁国就已经实行了“初税亩”改革,规定不论公田、私田,一律按田亩收税。这是一场革命,井田制终结了,依附在井田制上的农官群体也就集体失业了。要理解这件事,我们就想想四十年前邓小平解散人民公社这件事。


显然,孔子老师对井田制没有丝毫的留念,因为本章中孔子对农民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持肯定看法。


虽然说孔子从周,遵循周朝的制度,井田制是周朝宗法制的重要经济组织基础,但孔子并不愿恢复井田制。所以,孔子对周朝的继承,是有选择性的。孔子不留恋井田制,写《道德经》的老子更不留恋。


老子在《道德经》七十九章中说:“有德司契,无德司彻。”翻译过来就是,按亩收税(契)是有德的行为,按井田制那种比例分成收税(彻)是缺德的。老子把这个问题上升到了道德层面,认为井田制的经济制度是缺德的。


老子骂井田制这样的公社制度是缺德,和孔子在本章中批评樊迟为“小人”是有点大同小异。为什么这么说?


孔子从樊迟的问话中,感到樊迟想学的农官之学,对农民的生产有过多的管制和干预。朝廷管好社会秩序,不要干预农民的生产经营。孔子对朝廷强化农政,用农政来管制农民生产的做法是反对的。


孔子持这样的观点,除了井田制开始进入崩溃和鲁国实行“初税亩”的社会原因外,与孔子自己从小就干过各种底层杂活有关。孔子是底层劳动者出身,他知道当官的搞不懂生产上的事,信息不对称,朝廷生产上的乱指挥乱管制会伤害民众经济。


 “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讲的是农业劳动力会向政策好的地方和国家流动,强调要用好的制度和政策来吸引劳动力,这可以说是劳动力自由市场经济了,完全不是井田制,不需要大量的农官来指挥和组织农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这就是“焉用稼?”的根本意思。


从这个意义上看,孔子是一位早期的经济自由主义思想者。他认为朝廷的责任是提供和谐公正诚信的秩序,生产活动由民众自己去做。


最后总结一下:本章的核心,是樊迟请教学习商周以来的农官之道,组织农民生产劳动的农官之道,但这是与井田制相关的。但孔子认为农民的事要让农民自己做,朝廷应不介入农民的微观经济活动。朝廷的职责是建立一个尊礼讲义、上下和谐、公正诚信的社会秩序,这样,天下百姓都会携儿带女来投奔这样的国家,自主搞好农业等。


好,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我们再一起读一遍: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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