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黛玉湘云连句：大观园月夜的美丽与哀愁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七十六回。
这一回主要是把前一回的哀歌给延续、扩大，当贾府的家眷们在凸碧山庄过节的时候，却少了凤姐、宝钗这些人，因此显得冷清，而且，虽然这时候贾母展现了脱俗的品位，认为：「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这样纯净的笛声也果然十分悠扬动听，但月夜闻笛，特别带有凄凉寂寞之意，贾母居然禁不住落下泪来。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凸碧堂品笛感凄清〉。这个过程中，黛玉和湘云两个人居然脱队，单独到湖边的凹晶溪馆联句做诗，这是整部小说里的第二次联句，在中秋佳节皎洁的月色之下，却也免不了悲戚感伤，甚至诡谲阴森，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讲完了这一回的大概内容，我要特别提醒大家，有几个地方很值得注意：
第一，贾母脱俗的品位又再一次地呈现出来。这次的月夜品笛确实是文人精英文化的精髓，简单却纯净，充满宁静悠远的美感，耐人寻味，那真正是拥有深厚艺术涵养的优雅，也呼应了其他情节里贾母常常显露出来的非凡品味，例如前面第五十四回过元宵节的时候，贾母「叫芳官唱一齣《寻梦》，只提琴至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这种巧妙，连薛姨妈都没见识过呢。又第五十回里，也是贾母注意到「宝琴立雪」的画面，那真是比名家名画还优美的一幕，充满诗情画意，而贾母比众人还更有发现的眼光，证明了她确实是贾府里最杰出的艺术鉴赏家。
第二，在众姊妹里，探春果然是最坚毅的一个支柱，贾母赏月到四更天，那差不多是我们今天的凌晨一到三点，其他的姑娘都撑不过而退席了，只有探春一人还在现场，于是贾母才决定散会。让我们想一想，探春坚守岗位，不离不弃，意志力和责任感确实超越同辈，也正可以比拟于贾母呢。这就很有趣了，贾母是既优雅又坚毅，探春也是坚毅而优雅，可以说是贾母的传人，这一对祖孙都是「裙钗一二可齐家」的女性典范啊。
第三，黛玉和湘云两个人没有留在现场陪侍贾母，另外到凹晶溪馆联句做诗，一边欣赏水面的月色风光。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大观园各地最早的命名，除了第十七回的宝玉是主力之外，还有众姊妹做为后备支援呢，其中最有趣的是，凡是黛玉拟的名字，贾政都照单全收，可见贾政的品味也是很脱俗的，一般人对贾政有很多误解，其实都是成见太深的缘故。
第四，但黛玉的作品虽然清新别致，但诗歌里总是免不了残缺和凄凉，例如在这一首联句里，她就写了「冷月葬花魂」这样的句子，这真是很典型的潇湘体，也很明显是李贺「诗鬼」的风格，因此，不但湘云感叹说：「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连一旁默默听她们联句的妙玉都现身阻止。
而第五点，从妙玉会现身阻止来看，可见妙玉这个人也很有善良的一面，你看她说「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以免这种诗为她们带来了厄运。然后，妙玉更积极地想要翻转诗歌里的阴影，所以主动续诗，这一番改善命运的心思和做为，显示出妙玉在冰山之下其实藏着一股暖流，偶尔流露出来。原来妙玉除了太过高傲之外，基本上还是正派的人，这是她之所以可以列入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原因。
第六，更有趣的是，黛玉的成长在这一回也有了明显的例证。当时，妙玉把两位姑娘带到栊翠庵待茶以后，又帮忙续诗，但在这个过程中，黛玉的表现很值得注意。大家仔细看，黛玉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妙玉会作诗，但因为见到妙玉十分高兴，黛玉就非常谦虚，一再客气地请妙玉指教、改正，还说如果她觉得不堪，就直接烧了。这岂不是和她以前的争强好胜、一心要把别人压倒的作风很不一样吗？
而黛玉之前常常对人高傲失礼，现在却这般地谦逊客套，岂不又证明了我以前提醒大家的，黛玉在宝钗的兰言教导之下，开始了很大的改变？大家再比较一下旁边的湘云，则是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全部都是黛玉一个人在应酬客套，湘云要等到真正看了妙玉的续诗，才和黛玉一起赞美妙玉是诗仙，表现出一贯实事求是的直爽，这两个人现在的差别确实是很大的。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