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辽 三彩罗汉像：雕塑巅峰为何被藏在神秘山洞？

国宝100，件件精彩！

062 河北易县辽三彩罗汉像

开篇 

我们最熟悉的一句楚辞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萧萧”指声音，“风萧萧”、“马萧萧”，古人最爱这样描述声音。“易水”指的是今天河北省易县的一条河，当时为燕国的南界。“壮士”在这里指的就是荆轲。易县还有著名的古迹清西陵，是清代自雍正起，四位皇帝的陵寝之地。始建于雍正八年（1730年），包括雍正的泰陵、嘉庆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和光绪的崇陵，后来又加上了一个宣统帝溥仪的墓地。

易县三彩罗汉像的颠沛流离 

今天讲的这件国宝就来自河北易县。旧说法是一尊辽代的三彩罗汉像，这尊罗汉同样一去不复还了，去哪儿了呢？大英博物馆。当然也没准儿哪一天大英博物馆一高兴，就给咱还回来了，凡事皆有可能。

名称：辽三彩罗汉像

数据：坐高103厘米，加上底座重达226公斤，现藏于大英博物馆

三彩造像中，我们最熟悉的是唐三彩，有各种马、骆驼和人物俑。辽代受唐代的影响，也制造三彩造像，宋、金时期也有三彩只不过越来越弱化了。辽宋金时期，三彩达到了人物造像的巅峰。这类三彩都属于一种釉陶，当然，辽三彩的胎土比唐三彩的更结实一些。

这组三彩罗汉像原本共有十六尊。我们早期都是十六罗汉，按现在的说法是十八罗汉，其中两尊是后加的。世俗的说法是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这是乾隆皇帝钦定的。目前，这组十六罗汉中只有十尊存世，流散在世界各地。其中有8尊是经同一人之手运到海外的。

这些造像一经面世，便在当时的欧美古董市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人的身份复杂，叫帕金斯基（1877-1965），听着有点像帕金森症。他是德国人，出生于柏林，父亲破产后导致他17岁就得离开学校，为一个出版商工作。在工作期间，他开始对亚洲艺术感兴趣，自学日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学完了日语后跑咱这儿来找东西了。1905年，德国不莱梅艺术博物馆派他去日本买藏品，这次机会为他日后成为古董商奠定了基础。值得一提的是，在一战期间，他还曾效力于德国东方情报局，说白了他是个间谍，对事物非常敏感，观察敏锐。

1912到1913年，帕金斯基频繁地来中国，活跃在北京的古玩市场。他住在北京，专收中国古代佛造像。1912年，中华民国刚刚取代了大清朝，军阀们仍在各处交战。这动荡的年代，却是古董交易的“黄金时代”。这段时期，许多外国古董商趁乱，在中国到处搜集文物。那段时间，帕金斯基发现了这组真人大小的罗汉像，就是我们前面说的这组易县辽三彩罗汉像。他把自己在中国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叫《中国行记》，这本书里记录了他在易县找三彩罗汉像的经历，书中的记录细致到了包括交易了几件、乃至最后到了欧洲和北美的哪家博物馆。

帕金斯基的《中国行记》

帕金斯基对中国古代艺术非常了解，深知中国古代雕塑中，按照人体比例制作的作品非常少。一般情况下，我们做的雕像不是小就是大，很少有1:1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对人非常熟知，如果你按真人大小比例去做，稍微有一点不对就容易被发现，如果做的雕像超大或超小，就不大容易被察觉。

1912年的夏天，帕金斯基正好在北京看到易县辽三彩罗汉像其中的一尊，心灵非常震撼，当即表示要购买，却被告知这已被卖给日本人了。他不肯放弃，多方打探。最后虽然没买到，但他从日本人那里得知，这尊罗汉像来自距北京西南方130公里处的河北省易县八佛洼的某个山洞里。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依山修造佛窟的例子，但多取决于地势。如敦煌莫高窟，地势特殊，依山建造洞窟。不仅在荒芜的大漠中，为来往的旅人提供遮风挡雨之所，也给他们带来心灵的慰藉。悬崖绝壁之间，更是僧人避世修行的绝佳之地。大同云冈石窟则直接以山体为基石，佛像直接雕凿在山体之上。然而，在这些石窟当中很少会发现有这样瓷胎佛造像。因为这么大尺寸的瓷胎很难烧造，要么烧不熟，要么就烧裂了，这种整体不拼接的佛像尤其难烧，1000年前的烧造技术很难达到。

云冈石窟

同年秋天，帕金斯基以“养病”为由住进了易县清西陵的永福寺。他和翻译在向导的带领下，带着各种工具游走于山间，寻找这神秘的山洞。终于，他找到了这个位于半山腰的睒子洞，令他失望的是，洞里除了一尊明代的弥勒佛像和善财童子像，其他空空如也。向导后来告诉他，前不久还看见这里有几尊三彩罗汉像。打听后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另外一批古董商来过，开高价给当地人，让他们趁夜把罗汉像偷运下山。不幸的是，有几尊在运输过程中摔碎了。剩下的保存完好的罗汉像，被卖给了外国古董商，或被当地人藏起来了，寻求善价。

睒子洞

帕金斯基在书中写道：“当地政府获悉此事后，也曾虚张声势，采取措施，逮捕惩处了一批盗运藏匿罗汉像的窃贼。当我第一次离开易县后，地方官便下令戒严，并逮捕了我之前派去打探消息的古董商。但不久后，这名商人就被释放了。当我第二次从易县离开后，当地驻军还偷偷搜查了我在永福寺的住所，并严禁当地村民向我出售任何文物。”事实上，地方官员眼红于罗汉像带来的巨大利益，故作姿态，监守自盗。

三彩罗汉像的艺术价值与断代 

大英博物馆的这尊三彩罗汉坐像，坐高103厘米，加上底座重达226公斤。大小和真人差不多，通体施釉，古朴沉静。造像在人体比例和结构上拿捏准确，西方人认为，就艺术和技术水平而言，堪称中国佛教造像的巅峰之作。作为中国古代十分少见的有现实主义风格的艺术品，在一百多年来，备受东西方美术研究者的重视。这尊罗汉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的传神写照，气韵生动，神态非常逼真。双手结禅定印，塑造得非常出色，而就艺术成就而言，达到了古人人物雕塑的巅峰。

当时的匠师不但对人体的刻划追求精益求精，对造像细节处理也非常高超。中国工匠在造像着装方面有许多出色的创造，比如北魏后期发展起来的装饰化程度很高的悬裳座，生动地表现了唐代佛像随莲座起伏有致的袈裟下摆。到了八佛洼这些罗汉，已经突破了源自印度的贴体湿衣和犍陀罗程式化衣褶的旧传统，衣料的质感、肌体的结构都得到了近乎完美的表达，甚至袈裟上的纹路随衣褶的起伏也作了相应的变化。这在后来的佛造像中不多见。

北魏释迦牟尼及弟子造像，坐像呈“悬裳座”

我们现在在世界各大博物馆中看到的这组展出的罗汉像，大多安放在岩石底座上。而帕金斯基当时转卖罗汉像时都没底座，在书中也对此只字未提。但是现在博物馆里的底座，从尺寸、样式和颜色看，都是原配底座。这六要牵扯出另一个文物界的“传奇人物”——卢芹斋。这个卢芹斋，就是贩卖昭陵六骏的那个卢芹斋。

当卢芹斋看到易县三彩罗汉像在欧洲引起轰动后，立刻跑到河北易县淘宝。他去得有点晚了，就剩下最后一尊罗汉像，这尊后来被美国纳尔逊Ÿ艾金斯艺术馆收藏。同时，他发现前面的人搬罗汉像的时候没把底座搬走，他就赶紧把这些底座收了起来，重金转卖给了世界各大博物馆。卢芹斋，我们之前多次讲过他，从经营的角度讲，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商人，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早年，这些罗汉像被认定为是唐代作品，当时对辽文化有偏见。认为这么好的东西不可能是辽代做的。因为罗汉像采用白色陶胎，质地紧密，通体施三彩釉，最初被认为是唐代器物顺理成章。

1996年，理查德·史密斯通过对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罗汉像进行热释光测试，将罗汉像的年代定在836-1222年，底座也大概在这时候，相当于辽金时期。后来，这尊罗汉像的修复者斯图亚特·弗莱明对这一断代进行了修正，他更倾向于罗汉像是在1210年前后的一百年，即1110-1310年间的作品，学者们普遍认为造像制作于辽代。但在辽代造像中，在中国文物史上，这一组罗汉像是一个孤立。

从测试中给了我们一个信息，它处于辽代中后期，日期偏后。我个人更倾向认为他是金代，为什么呢？因为金代的三彩人物、红绿彩人物非常地多，虽然没有这么大型的，但小型的都做得非常传神，我们不排除是这一时期的。最近，也有国外学者来论证它。至于到底是辽是金不太重要，这两个朝代相距前后脚。

梁思成先生在留学宾夕法尼亚大学期间，曾经亲眼见过易县三彩罗汉像。他在《中国雕塑史》一书中写道“罗汉坐像的身体和容貌都非常写实，不亚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最精的作品”，梁思成先生给予了这批罗汉很高的评价。

罗汉像栖身于洞中的秘密 

藏着这批三彩罗汉像的睒子洞，位于八佛洼的半山腰，海拔五百米左右。这一带山路陡峭崎岖，河北省考古所的专家们轻装上阵，也经过三个小时的攀爬方进入洞口。北京香山鬼见 愁大约就这高度，一般情况下，我们一个多小时就登顶了，可见这座八佛洼的崎岖程度。而这些等身的罗汉像体积庞大、分量沉重，将十多尊罗汉像安放于此洞中实属不易。

睒子洞所在的八佛洼山

经过专家们的实地勘察，在八佛洼山体也没有发现上下山麓的捷径。而这些罗汉像栖身在这里的原因，成了三个有趣的话题：

第一个说法是“灭佛说”。在历次法难当中，一些僧人在逃命时会把一些佛像和经书藏起来。然而，如前文所说，这些造像应该造于辽金时期，此时佛教正属于昌盛之时，此后金代也没有大型的法难。这个说法难以成立。

第二个说法是“战乱说”。易县，古称易州，自五代起就被中原政权与契丹政权交替管制。在11到12世纪时，辽、宋、金诸国并立，此地常有战乱。为了躲避战乱，将罗汉像藏起来的说法就稍微可靠一些。

第三个说法叫“修行说”。更多学者认为，睒子洞属于八佛洼山下寺庙的一部分，是山下的僧人定期上山闭关修行、修禅打坐的地方。

我们看一下，“灭佛说”和“战乱说”都比较牵强，那段时间没有灭佛这类事，遇到战乱的时候也都是自顾自的，往那么高的地方放置，要有极充裕的时间和条件，我个人比较同意“修行说”。

成书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易县志稿》中有记载：“八佛洼亦称百佛洞或百佛山，内有大慈佛八尊、小慈佛七十二尊，又依山建阁，内有三彩慈观音一尊，后为邦人盗去售诸国外，今在英伦者有三，彼邦人以为唐三彩慈云（注：慈即瓷）。”这段记载，基本清晰可信。

也许，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能在不久的将来帮助我们彻底解开这个谜团。

今天，想要看到已知下落的幸存的这10尊易县三彩罗汉，需要前往3大洲、6个国家、9个博物馆。最初一共有16尊，20世纪初被盗运出境的过程中，至少毁弃了3尊，迄今为止，存世只有10尊，还有3尊对不上数，据说现在还有一尊在私人藏家手中，我们不得而知，没有见过。

美国有5尊：大都会博物馆2尊，波士顿美术馆、堪萨斯纳尔逊博物馆、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各1尊。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日本现代美术馆和伦敦大英博物馆各1尊。法国吉美国立亚洲艺术馆有1尊，是民间征集的，有争议，很多人认为那是仿品。俄罗斯圣彼得堡埃尔米塔什博物馆还有1尊，之前在德国东亚艺术博物馆，之后转移到德国柏林博物馆，二战期间博物馆被炸，这尊罗汉像只剩下一半。现在出现在俄罗斯埃米塔什博物馆的这尊，有可能是当年苏联红军攻陷柏林之后，将这半尊罗汉像和其他一些藏品顺手带回去了。

马爷说 

这组代表着中国中古时期写实主义最高成就的罗汉像，一百年前失散了，如今陈列在东西方的各大博物馆中，供参观者敬仰。这些罗汉默默地待在那里，坐看这世界芸芸众生。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