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人工智能会颠覆人类艺术吗？（嘉宾：徐迎庆）

人工智能与艺术的未来

——4. 人工智能会颠覆人类艺术吗？

嘉宾：徐迎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未来实验室主任，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提问 

刘老师，您好，我是来自清华大学的徐迎庆，目前担任清华大学未来实验室主任兼任清华大学阿里巴巴-自然交互体验联合实验室主任。很荣幸有机会与您对话，我也是您的粉丝。今天很高兴有机会跟您探讨一下：从长期发展的角度来看，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在艺术与文学领域的发展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首先，我们知道，尽管人工智能在一些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但是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坚信在艺术创作与设计领域，人类还是更胜一筹。但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引起大家的关注甚至部分人的担忧。例如2016年，谷歌在旧金山举行一场画展和拍卖会，20多幅幅人工智能作品包括迷幻的海景、梵高风格的森林等。这些作品共卖出了将近10万美元。

2017年，微软和湛庐文化合作推出了由跨平台人工智能机器人“微软小冰”原创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据称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100%由人工智能创造的诗集。据说，微软小冰先后学习了自1920年以来500多位中国现代诗人的作品，获得了现代诗的创造力，并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

2018年10月25日，一幅由人工智能创作出的肖像画在佳士得拍卖会上拍出43.2万美元的高价（约合人民币300万元）。佳士得是世界著名艺术品拍卖行之一，以往拍卖的艺术作品很多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而这次是佳士得首次拍卖人工智能画作，开拍前估价在7000美元至1万美元之间。该画名为《埃德蒙·贝拉米画像》，以朦胧手法描绘了一名身穿黑色西服外套，搭配白色衬衫的男士。而且爱德蒙·贝拉米并非真人，而是由人工智能系统虚构出来的形象。这幅画的创作者是法国的一个艺术团体，其主要成员是三名20多岁的青年。他们通过人工智能算法在帆布上作画，并用一个数学方程式在画作的右下角署名。

所有这些，既带来惊叹也产生争议。部分人认为，这只是人工智能在学习成千上万的艺术家作品之后，用算法拼凑起来的作品，没有自己的灵魂，不能称之为艺术。另一方面，这也预示着人工智能艺术作为新的艺术形式已经产生并得到某种认可。您对此怎么看？

大刘回答 

其实用人工智能介入艺术其实早就开始出现了，只不过最近它的趋势才变得更明显一些。现在的话,人工智能它介入艺术，包括文学音乐绘画等等的，有大量这方面的应用软件，这个我觉得它的意义在哪？这个可以说是人类的艺术世界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他者，就是一个人类之外的一个课题，它来进行创作，在以前人类的艺术史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我觉得他的这是一个很重大的意义，能为我们现在人类的艺术能够树立一个前所未有的一个参照物。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介入艺术会越来越多，也会肯定会产生出许多让我们很惊喜很兴奋的作品，甚至有可能改变艺术的发展方向。

提问 

其次，2017年12月，清华大学成立了未来实验室。这个实验室的任务之一，就是探索科学与技术和艺术与设计之融合。未来实验室将开展科学、技术、人文、艺术的多层次、大跨度交叉，促进人类认知、交互、逻辑产生变革，孵化创新技术和新兴产业。

2018年10月，清华大学未来实验室的高峰博士及其团队所开发的“道子”系统，学习大约8万张椅子的照片之后，自动产生了大约30多万把椅子的概念设计草图。人类设计师从中选择了一把并进行了设计细化，由人与计算机合作完成了第一把由人工智能辅助设计的椅子。

在这里面，人工智能的作用仍然是辅助设计。但是尽管还是计算机辅助设计，它却带来了全新的方法和范式。在这个过程中，计算机不再仅仅是设计师手中的工具，而是直接参与到创意设计的过程之中。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人工智能完成了一个设计任务，人类设计师享受与人工智能合作的设计过程。

在您的想象中，未来社会中人与计算机如何协同开展艺术与设计工作？

大刘回答 

其实这种合作现在一直都在进行，现在很多的设计也好，创作也好，都是人机合作的，你比如电影里面的特效场面，其实很多都是人工智能和设计师合作的。这个我认为是一个正在发生的一个事情，这已经不是一个未来的事情了。我认为这种合作只是一个阶段性的东西，可能这个阶段相当长，但是总有一天的话，人类可能已经没有资格去和这个或者不需要去和AI合作了，他完全凭自己就可以产生出全部人类所需要的设计所需要的作品。我认为那一天总会到来的，但是现在还在中间过渡阶段中。

未来社会中的人机交互它存在着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和现在的人际交互，这个分水岭就是图灵测试。当人工智能能够完全通过这种图灵图灵测试的话，就是说当我们不面对着人工智能，只听他的声音，我们和他对话，我们分辨不出他是人还是机器。这就是所谓的图灵测试，假如所有的人工智能都能完全通过这个图灵测试的话，我认为人和机器之间的交互将发生质的改变。

以前我们和机器的交互，人是明白是他是在和机器对话的，一旦通过这个图灵测试这道门槛的话，我们将和机器就处于一个在交流水平很平等的层面上进行交互。那个时候，机器或人工智能它不再作为一个机器，而是作为一个你生活中，和你很平等的一员来加入对你的交流。这个意义是十分重大的。

像我们上一个问题一样，我们说人工智能介入艺术就在艺术世界中到了有一个他者。那么现在我们在我们的整个生活中，也有一个他者，我们除了人之外，我们有一个更多的一个交流对象。这个可能会使人类的社会生活发生重大的变化，可能会使人类的社会生活变得更加丰富，或者反过来，也可能是在这种交互十分发达的时候，反而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很稀少了，就是很欠缺了。因为和机器交流可能对于很多的人来说，比对与人交流要容易得多，可能也更愿意和机器交流。

假如机器的交流真的达到图灵测试之上的水平的话，因为人和人之间的人际关系是相当复杂的，它涉及到方各种各样的因素，对吧？包括人和人之间的肯定它是一种社会关系，他们之间可能有复杂的利益关系，复杂的竞争关系或者微妙的情感关系，这一切的话在和机器交流的时候，可能并不存在，或是不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的。

当然，这个前提就是，那个时候的机器还它在法律上还没有作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平等的社会成员。当然有一天的机器真的作为一个平等的社会成员，就是说介入到人类进入到人类世界中，那么它和人也就一样了，也就不存在那个问题。但是,至少在目前为止，就是说机器他还是他的身份，还不是一个平等的社会成员，就是说与他交流，那么你的顾忌就少了很多。

不同阶段它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可见的比较近的未来，他的角色就是你刚才说的功能性的角色，但是即便是这种角色，他与人的交流界面会越来越友好，他与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具有智能化。你比如说你想现在你回家可能有语音识别设备，你想让他开灯，你得专门的对他说才行。而将来的话，比如你想让他开灯或开电视，可能你们谈话中你随口说一句，他马上就分辨出来，这是对他说的。所以交流我认为还是有很大改进的余地的。

另外的话，再往前发展的话，不同的阶段可能就是说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机器它通过了严格的图灵测试，那么那种交流可能就具有更丰富的，就是功能之外的一些社会内容。再往前发展，发展到更远的时代，很可能就是说机器会作为一个平等的一个社会交流的角色，来进入我们的生活，我认为现在看来还是一个比较远的一个未来可能会实现的一个事情。

提问 

第三个问题：您对人工智能在艺术鉴赏方面能力的发展有什么预期？

大刘回答 

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艺术鉴赏。他其实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一个活动。艺术鉴赏这个思维活动，他有智力因素、情感因素在里边，还有你的知识的储备。每一个方面在艺术鉴赏上，它都处于一种很微妙的一种状态。可以说，如果是人工智能真的能够实现对艺术品的鉴赏的话，肯定这是他达到的人工智能一个很高级的阶段。按照现在人工智能的阶段，它是不可能进行艺术鉴赏的，因为这个活动太复杂了。这可能是对艺术品的判断，是人类智力中思维中最复杂的一项功能。可是假如就是说人工智能一步一步地实现对艺术品的鉴赏的话，我认为他的鉴赏方式和人类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

首先就是说，人工智能对艺术品的鉴赏，有它的优势，它可以把对艺术品的鉴赏建立在庞大的大数据上。你比如鉴赏美术作品，作为人工智能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人类百分之百的美术作品，就艺术作品它全都看过，也全都知道他们的信息，这对人类鉴赏家来说这个是做不到的。

第二点的话就是说人工智能对艺术品的鉴赏，与人类相比，可能更稳定一些，因为人类对艺术品的鉴赏，说实在是飘忽不定的。不同的人对同一个艺术品，完全可能做出差别巨大的评价。而同一个人对一个艺术作品，他在与他心境不同的时候，和他环境不同的时候，他的感觉也是很不一样的。但是人工智能如果对艺术品进行鉴赏，他很可能具有很稳定的一个状态，有很稳定的一个标准。

这个对艺术品的在商业方面的流通，在商业方面的交易是有重要意义的。因为就是说人工智能对艺术品的鉴赏，如果实现，它确实能给出一个艺术品公认的、比较稳定的一个评价。

提问 

假设我们请人工智能系统去参加拍卖会的话，从艺术鉴赏和作品收藏的角度，他的判断力会比人类更强吗？进一步说，人工智能的情感和认知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是喜是忧？

大刘回答 

这两者确实是要分开说，我认为判断艺术品的商业的价值，这方面可能对人工智能更有优势一些。在这方面人工智能可能会发展得比人类要具有更精确更强大的鉴赏能力，这是像我刚才说的。首先，它这种建设是建立在人类没法达到的大数据基础上的。其次，人工智能它肯定有很稳定的鉴赏思维，他能够给出一个艺术品，很标准的很稳定的一个评价。

但是你说的情感方面的复杂程度要更高一些。就是说我觉得人工智能要像在情感方面对艺术品进行鉴赏的话，他可能要达到相当高的水准。当一个人工智能有能力，就是从很微妙的不可言说的情感方面来体会一件艺术品的话，这个时候人工智能其它的功能可能早就达到了，这已经是人工智能最高的一个功能。目前的技术还没有看到实现这一点的可能，但是将来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们不知道。

这我觉得是一件好事，我们有了一个人类之外的能够感知艺术美的这么一个客体的存在，它会使我们的精神生活、使我们的文化生活变得更多元化一些。甚至能够开辟一个艺术上的美学上的一个全新的一个领域。就是说人工智能确实能够开辟一个，我们人类自己可能以前不能开辟的一个全新的艺术领域，我认为这个都是可能的，所以我认为他肯定会使我们的文化生活、艺术生活审美变得更丰富更多样一些。

提问 

尽管人工智能为人类提供了新的艺术创作工具和途径，并带来了全新的可能性与方法论；新的流程、体验；甚至能够生成从结果上看与人无异的艺术作品。但是这究竟算不算是艺术创作或者艺术行为？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发展出自己的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形式于今天人类的定义的艺术形式有多少异同？您觉得人工智能是否将来可以模拟创作出真正的文学作品？

另外，尽管人工智能通过学习人类的作品，甚至很有可能今后不需要学习人类的作品，只要知道或者自己定义了艺术的概念，就可以创造出更为“与众不同”、“另类”的艺术，但是在认知、情感、以及哲学的层面它与人类对艺术的理解是否有共通之处？如果两者接近的话，那真是一个大大的惊讶！如果不同的话，那么在人类看来，人工智能艺术还是艺术吗？同样的，在人工智能看来，人类艺术算是艺术吗？

大刘回答 

首先我们从美学鉴赏本身来谈，就人类的美学，就他对美的感觉，其实和人类本身的所有的属性都是密切相关的。它不但和人类的这个思维的方式相关。也和人类的生活经历，特别是和人类的生理结构都是密切相关的。而人工智能在所有这些方面，它与人类都是完全不同的。你比如说它的结构，它不是生理，不是生物的结构，它的经历和人类完全不一样，它可能拥有庞大的数据量，就是他的知识是人类可能无法比拟的，但是它却缺少人类的那种生活经历等等。所以说从这个方面来说，人工智能对艺术，和人类在共同的一个艺术层面上进行艺术鉴赏和艺术创作，我个人认为只是一个过渡性的阶段。

再往前发展的话，人工智能肯定会发展出他自己的艺术来、文学艺术来，以他自己的美学的原则。而像我刚才说的，由于它各方面的基础与人类都不同，那么他自己的美学原则与人类肯定是也不相同的，而且差异很大。那么在这种美学原则之下，所建立起来的这种人工智能的机器的艺术，可能是我们人类完全无法理解的。他们的那种审美的美学原则也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当然发展到这个阶段，如果人类需要的话，人工智能也可以屈尊俯就的进行适合你们人类的艺术活动，做一些人类能够理解的，能够共同理解，在共同美学基础上这么一些艺术活动。

但是反过来的话，人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人工智能他们自己的美学和他们自己的艺术的。我认为将来可能会是这个样子，人工智能将来它从遥远未来的角度来看，它所拥有的艺术的天地、艺术的范围可能比人类要大得多，人类只是他其中的一个比较低级的一个子集，只是它的一部分。而人类要了解这个这一小部分之外的那些艺术，从我们的思维方式、生理结构，我们的知识储备来看，可能是完全做不到的。

这个可以说得远点，就有一个法国艺术家马塞尔杜尚，他有一天就走到一个商店，就是卖卫生用品的商店，卫生器具的商店里面，就随便买了一个陶瓷做的便盆，然后他往上面签了个名，而且给便盆起个名字叫《泉》，然后就送去展览。

我要问这算不算艺术创作？肯定大家都说不算，但是现在看来他不但算，而且这是很了不起的艺术创作，现在就是这个作品就是一个便盆上签了名，这个作品，已经成为最著名的艺术品之一，它被看作是现代艺术的开山之作。而且这个作品现在相当的有名，现在关于他的论述、博士论文都数不清了，这个作品是1917年出现的，到了现在仍然被认为是一个划时代的一个东西。所以从这个例子我们看出来，即便是人类自己，他对什么是艺术创作也是搞不清楚。

像这么一个行为都能被称之为艺术创作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这么认为，就是说艺术创作本身并没有什么严格的定义，关键是最后创造出来艺术品是否包含着一些在美学上能够给人思想有所触动的一些东西，让人有一些美学感觉的这么一些东西。如果这么一个成品出现的话，那么它就是艺术创作。从标准上来看，人工智能创作出来的作品，它当然是艺术创作了，对吧？

即便是现在人工智能它画出来的画，写出来的诗，你真的从我们传统的艺术创作的角度上来看，它比杜尚的那个东西，他要离艺术创作要近的多，传统意义上。所以说我认为你不能说这个作品人工智能就是说创作的作品，它能带给我们美的感觉，带给我们新的触动，思想上的，就因为它是不是人做的，是机器做的，你就说他不是艺术创作，这个就是一种很狭隘的人类中心论的论调，我是不赞成这种论调的。我认为如果人工智能它能写出让我们有感觉的作品，你比如最近小冰那个诗集等等，它就是艺术创作，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