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经济学是一门社会科学：牛刀的房价赌局

您好，欢迎收听我的经济学课，前面我们花了两次课的时间解释了非科学而正确的套套逻辑，与科学而错误的、与地心说同类的理论，把人们会犯的违反科学方法论的错误都一网打尽了，都一定是在这两种错误之中，不是犯了套套逻辑的错，就是犯了被事实推翻的错。

接下来，我们要更进一步了。前面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澄清了什么是科学。经济学是科学，那就意味着经济学与物理学一样，追求的是具有可证伪性、但又没被证伪，要科学而正确。但经济学与物理学显然也有不同之处。前面我们强调的是它们的相同之处，接下来更进一步就得强调它们的不同之处了。

经济学与物理学有什么不同呢？答案很明显，物理学是自然科学，经济学是社会科学。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本质区别又是什么呢？答案还是很明显。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是物，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人。我们来看一个例子：有一张百元钞票躺在公共场所的地面上，我们知道它很快就会不见了，所有人都会认同这个结论。但为什么它会不见了呢？要怎么解释呢？如果那地方有风，物理学可以解释，那张钞票是被风刮走了。但我们都知道，即使没有风，钞票肯定也会不见了。为什么呢？直接的答案是人把它捡走了。但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人会把钞票捡走呢？大家不要轻视这个小现象，这里面其实蕴含着很深刻的经济学理论，以后我们会不断的回头看这个例子，因为有些复杂现象的背后其实就是这个小现象的逻辑。“人为什么要把钞票捡走”是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只有经济学可以解释。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了物理学，还需要经济学的缘故。有些现象是自然科学无法解释的，自然科学只能解释与物有关的现象，但解释不了与人有关的现象，这些现象要靠社会科学去解释。

研究对象是人，而不是物，这其实会带来非常大的麻烦。经济学研究的是人，而人是有主观感情的，但是科学研究要求客观分析，于是怎么把主观感情排除在外、坚持客观分析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举一个典型例子：先问你一个问题，苹果脱离枝头后会往下掉还是往天飞？所有人都会平静地回答：往下掉。再问你一个问题：中国的房价接下来会下跌还是上涨？绝大部分人立即会变得情绪激动，吵起来，甚至打起来，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即使是上涨，认为会下跌的人仍然是破口大骂，而不是面对事实。我们从来没见过有人为了苹果没有往天飞而激动成这样子的，因为这是与物有关的问题，不伤害人的利益。但是房价在本质上是与人有关的问题，是涨是跌会影响到人的利益。我在一次上课时提出这个问题，有个学生在我的声音刚落就迫不及待地大喊一声：“跌！”这么复杂的问题他想都没想一下就回答，显然他不是真的认为房价会跌，其实他表达的是“希望”房价会跌，或者说他认为房价“应该”跌，这就是非常典型的用主观感情、甚至是道德审判去替代客观分析。

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拿着理想当现实，这是犯了“非事实”导致非科学的错，理想不是事实，现实才是事实。经济学是科学，科学研究要实事求是。经济学在这方面的困难远超自然科学百倍！所以我前面说了，自然科学的困难在第二部曲，它的逻辑推理比经济学要难很多，所以它非常需要数学帮忙。但经济学的困难在第三部曲，其实在这里头有多种困难，其中一个困难就是用经济学进行分析时一定要坚持从事实出发，时刻警惕着防备主观感情、道德审判的干扰。注意，道德审判也是非科学，前面我们说过伦理道德与宗教信仰一样都属于非科学。说房价上涨是不应该的，言下之意是认为发展商不道德，这是道德审判，是非科学。

不懂经济学的人瞎起哄，这已经够麻烦了。更麻烦的是经济学家自己也把水搞浑。以前说过经济学假设人是自私的，而经济学家也是人嘛，所以经济学家也是自私的。于是就难免有些经济学家怀着私心扭曲经济学分析，试图引导事态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这已经不是非科学，而是伪科学，这些人其实是伪经济学家，向你提供的并不是科学的经济分析，而是想骗你而已。

这就闹出了一个关于经济学家的笑话：如果你拿一件事情去问十个经济学家，他们会提出十一种意见。经济学家关于一个经济问题常常出现严重的意见分歧，导致很多人因此怀疑经济学怎么可能是科学？你看有“硬科学”之称的物理学就不会这样。但我之前说过了，现在的经济学还处于相当于物理学在中世纪时的状态。回想一下地心说与日心说互相争斗的时候，物理学家不也照样意见严重分歧吗？再去看看现在物理学的前沿，如宇宙是怎么产生的，各种流派学说也是多不胜数，一样是严重的意见分歧。

所以为什么经济学家会意见分歧，原因之一就是今天流行的经济学理论还存在着大量的错误，正如当年的地心说、现在的物理学前沿一样。当然，经济学的问题是它在一些很基础的问题上依然是众说纷纭，比如人是自私的假设，前面说过了，直到现在还有主张人有时非理性的经济学家可以拿到诺贝尔奖，我们难以想象现在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会颁给主张地心说的人。这就不仅仅是理论有错那么简单了，更因为现在的经济学就跟中世纪时的物理学一样，还处于缺乏科学方法论指导的蒙昧状态。由于经济学家普遍不懂科学方法论，那就导致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即使理论是对的，但理论简单，运用困难。比如说对同一个经济现象，经济学家A的水平高，理论用得正确，得出来的结论是对的。但经济学家B的水平低，用错了理论，得出来的结论是错的。但外人只看见两个经济学家意见分歧。另一个问题是B其实不是水平低，而是私心作怪，发现正确的结论对他不利，所以他其实是故意得出错误、但对他有利的结论。但在外人看来，又只看见两个经济学家意见分歧。更要命的是，不懂科学方法论的外人，以主观感情而不是客观分析判断对错，往往反而赞同错误的B，反对正确的A。

这种情况真的是太多了。刚才举的关于房价涨跌的争论就已经很明显了，事实一直在证明牛刀是错的，但还是牛刀更受欢迎。不仅中国是这样，其实外国也一样。外国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一个生物学家和一个经济学家发生争论，地球上的自然资源会不会因为人口增长而枯竭。生物学家认为会，经济学家认为不会。经济学家运用经济学理论一一驳倒了生物学家的分析，而且一直得到事实验证的支持。但结果也完全一样，是经济学家赢了。可是那生物学家写的书很畅销，尽管里面的分析错漏百出、也被事实一再地推翻。相比之下，经济学家写的书没有一本畅销，尽管里面的分析都得到事实支持，证明是对的。为什么错误反而在市场上赚钱，正确却少人问津呢？因为生物学家贩卖的其实不是科学分析，而是恐惧——他吓唬大家说自然资源会枯竭，人类会灭绝，大家被他吓个半死，就像看了恐怖小说或惊悚电影一样，受虐之余反而觉得很爽，纷纷掏钱购买。众所周知，恐怖小说、惊悚电影的销路永远比科学书籍、纪录片好得多。

现在中国的所谓经济学家，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很多是非常不靠谱的。他们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种叫媒体经济学家，靠吓唬人吸引眼球，天天叫嚷不是这里崩溃，就是那里危机，这是靠忽悠大众挣钱。第二种是智囊经济学家，向政府提供经济政策的建议，靠忽悠政府赚钱。还有一种是象牙塔经济学家，打着做学术的旗号，搞各种与现实毫无关系的复杂数学，对真实世界没作出半毛钱贡献，靠忽悠大学和科研机构赚取所谓的科研经费。这三类人的群体偶尔会有一些交叉，不过基本上算是界线比较分明。他们的共性就是都是大忽悠，搞的都不是符合科学要求的经济学。敬告各位：防火防盗防经济学家。——我是不承认自己是经济学家的，我只承认我是经济学老师。

说了经济学家那么多坏话之后，我得告诉大家，其实自然科学界一样有很多这种私心作怪的自然科学家。就拿牛顿来说吧，他对物理学贡献之伟大，没得说。但他的人品其实不咋地。他曾经为了与莱布尼茨争夺微积分的发明权，凭借着自己在英国的权威，阻止英国的数学界使用莱布尼茨发明的微积分，导致英国的数学竟然因此而停滞不前长达将近一个世纪！其实牛顿除此之外还干了很多排挤同行的龌龊事，但这里就不再翻他的黑历史了。

又比如说，弗洛伊德的传记《心灵的激情》里提到这么一件真人真事：有一种精神病叫“癔病”，又音译成“歇斯底里”。医学界曾经认为癔病的成因是病人意志薄弱，又认为女性才会意志薄弱，所以那时的人认为只有女性才会得癔病。您瞧，这是很典型的三段论逻辑，这说明什么？说明逻辑推理说是对的，也未必对。所以科学不能只有第二部曲，第二部曲的逻辑推理是正确的也保证不了科学理论是正确的，必须有第三部曲的事实验证来把关。弗洛伊德年轻时在精神病医院里做医生，在临床发现大量的男性癔病患者，这就是事实推翻了理论。于是他写了一篇学术论文，说其实是有男性癔病患者的，传统观点是错的。传统观点当然是错的，拿破仑就是个男性癔病患者，显然拿破仑不可能是意志薄弱的人。但弗洛伊德的这个正确观点在当时太过离经叛道了，就跟哥白尼的日心说一样不受待见，所以文章发表后他备受人身攻击，甚至连医院的饭碗也丢了。但最令他吃惊的是，一个他很尊敬的医学界老前辈也反对他。他觉得很奇怪啊，因为这个老前辈的临床经验肯定比他丰富，连他这个刚出来工作没多久的小年轻都能发现的情况，老前辈怎么可能不知道？好了，多年以后，这个老前辈临死之前，把弗洛伊德招到床边，跟他说：“其实我知道你是对的，因为，我，就是一个男性癔病患者！”也就是说，他不是不懂，他是太懂了，但是因为当时医学界对癔病是抱着这样歧视的态度，他不能承认自己这么一个受社会尊重的成功人士，竟然会患上这种意志薄弱的女人才会患的病。

由此可见，现实中阻挠科学进步的恶势力有很多很多，可不仅仅只有教会，甚至科学家自己都会因为私心作怪而践踏科学。只是自然科学的第三部曲事实验证容易做，所以容易靠它来抑制自然科学家的私心干扰。可是经济学是社会科学，第三部曲比自然科学困难得多，所以更加需要依靠科学方法论，像照妖镜一样帮我们照出那些伪经济学家们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