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自私假设即使是错的也还能成立：《自私的基因》证明经济学的自私假设

您好，欢迎收听我的经济学课，之前的课我们讲解了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是自私，道德表面看是主张人应该大公无私，其实它内心深处承认人的本性是自私，而且道德本身也是自私的，只不过它是站在人类整体利益的高度上面对其它生物的自私。

但是呢，很多人受到“自私”在日常用语中是个贬义词的影响，坚持认为自己不是自私的，无法接受经济学假设他是自私的，并因此认定了经济学是不对的。但我们之前在介绍科学方法论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要验证A推出B，是要用非B推出非A的。所以如果你认为自己不自私，于是推出以自私为基本假设的经济学是不对的结论，那是用非A推出非B，这个逻辑是错的。

而且我们在介绍科学方法论的时候也反复强调了，科学第一部曲中的基本假设是不允许质疑的，也不做证明。我们这里要进一步说，它甚至不需要是真的。假设假设，顾名思义就是它可以是假的。要否定基本假设，不能直接在科学第一部曲就质疑它的正确性，而是要通过第二部曲从它逻辑推导出来的理论，在第三部曲能否解释现象，也就是能否经得起事实验证的考验，才能否定它。

接下来我就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哪怕基础假设是假的、是错的，但依然可以在第三部曲通得过事实验证的考验。这个例子是这样的：经济学假设人是自私的，或者说是理性的。那么现在要做一件事，就是建加油站，只有三个地方可供选择，分别是公路、深山、荒漠。简单起见，假设这三个地方建加油站的成本是一样的，而且只有公路的收入最高，能弥补得了成本。请大家注意：这里假设三个地方的成本一样，公路的收入最高，这两个假设并不是像自私那样的基本假设，而是叫做“前提假设”。基本假设与前提假设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这一点我们以后讲到经济学的公理需求定律时会更详细地讲解，现在大家先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行了。那么自私或理性的人要追求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选择在公路建加油站，而不是在深山或者荒漠建加油站。这就是由A推出B。但是原来这些建加油站的人是一群白痴，经济学假设他们是理性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精打细算地衡量过三个地方建加油站的成本与收入之后，才决定在哪里建，完全是错的！其实他们是乱建一通，完全是随机选择，有些白痴将加油站建在荒山里，有些建在荒漠中，当然也有些碰巧是建在了公路旁。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优胜劣汰，深山、荒漠这两个的加油站收不抵支，破产倒闭，只有碰巧建在公路旁的加油站生意滔滔，活下来了。也就是说，当我们在科学第三部曲的阶段进行事实验证时，也就是用非B推出非A去验证经济学的理性假设时，提出的验证条件是：“如果公路旁没有加油站，深山、荒漠里反而有，那么经济学假设那些白痴是理性的，就是错的。”显然，公路旁就是有加油站，深山、荒漠里就是没有，事实没能推翻经济学的基本假设！尽管我们知道白痴是疯狂的，不是理性的，经济学的基本假设用在他们身上是错的，但事实验证并没能推翻它，那么它就是成立的，这就是科学方法论意义上的正确，与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理解的正确不是同一回事。或者更严谨地说，科学的特征是可证伪性，也就是可能错，而不是正确。科学理论永远无法证明为正确，只能说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到事实推翻它。

这就是科学方法论的神奇之处，科学第一部曲的基本假设不仅不作证明，甚至可以是假的，是错的，却依然有可能在科学的第三部曲中得到事实的验证。严格来说，事实只是验证了理论，并没有证明它，没说它是对的，只是说我找不到事实证明它不对。这跟人们的常识非常不同，所以科学方法论是要专门学习的，凭直觉凭经验是想不到科学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再说一次，很多人把科学理解为正确，甚至把科学当成是真理，那都是不懂科学方法论。在科学的领域中，理论永远无法证明为正确，因此可以说，并没有绝对真理这回事。一定正确不可能错的，是套套逻辑，反而是非科学！

我们再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吧。二战后的经济学界中有一位大师级的经济学家，并不是我前面所说的那种需要“防火防盗防经济学家”的大忽悠，他叫米尔顿弗里德曼。美国还有个很著名的新闻记者也叫弗里德曼，但那个是托马斯弗里德曼，不是同一个人，别搞混了。弗里德曼曾经把他给学生上课的讲义整理成书出版，那书叫《价格理论》，里面有这么一个例子：为什么植物朝太阳生长？这个现象要怎么解释呢？大家上过中学的生物学都知道答案的，生物学是用光合作用来解释：植物面向太阳的部分光合作用强，所以叶子长得多，背向太阳的部分光合作用弱，所以叶子长得少。久而久之，植物就呈现出朝着太阳长过去的样子。弗里德曼的妙处，是说其实经济学也可以解释这个现象的。怎么解释呢？那就是假设植物是自私理性的，阳光对它而言是好东西，于是它就趋利避害了，也就趋是向阳光生长。假设植物是自私理性，肯定错了嘛。如果说白痴只是脑子坏掉了，那么植物直接就是没脑子好不好！植物怎么可能有思想呢？怎么会判断阳光对它有利，怎么会计算成本收益呢？这些吐糟都是对的，但问题是按照经济学这个对植物错得非常离谱的假设，逻辑推理的结论是植物会向着太阳生长，而事实上植物确实向着太阳生长了，经济学的推断与事实如出一辙，没有被推翻！这就够了，这就是科学而正确的理论！

事实上，现在生物学有一个分支，就是引入经济学的基本假设，假设生物是自私理性的，以此为基础推导出解释各种生物现象的理论，这个分支就叫做“生物经济学”，是生物学与经济学的交叉学科。据说现在这个分支还发展得很蓬勃呢。

说到将经济学引入生物学，事实上生物学也用于研究经济学。生物学中有一本书非常有名，叫《自私的基因》，就是从生物学的层面去试图证明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它证明生物的自私是源于基因的层面。大家都知道，生物进化靠基因突变，所谓突变其实是基因在复制的过程中出错。基因突变是随机乱变的，所以有些突变的基因的特性符合自私的特征，但也有些是不符合自私的特征。但为什么生物还是自私的呢？因为自私的基因才能适者生存，不自私的基因都是不适者被淘汰了。所以能存活下来、通过不断地自我复制延续千秋万代的，全是自私的基因，主导了生物的本性（不仅仅是人的天性了）都是自私的。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自私的基因》这本书所用的逻辑，跟我们前面讲的白痴建加油站的例子实际上是如出一辙的。白痴选地方建加油站是随机乱选的，基因突变也随机乱变的，但是在“适者生存”的生物学的支配之下，凡是不符合自私假设的加油站，或者是基因，全部被淘汰，于是这个世界上最后只剩下自私的人类与自私的生物，因为支配着它们的都是自私的基因。

《自私的基因》可以说是生物学家试图去证明经济学的基本假设是对的。但是从科学方法论的角度来看，这并不重要，因为自私理性在经济学中是作为基本假设来使用的，而基本假设是是不需要证明的。生物学所主张的适者生存未必对，但它是对是错都影响不了经济学的自私假设是对是错，因为基本假设的对错是没有关系的，重要的是不要被事实推翻。事实上，大家都知道“适者生存”这个理念是达尔文提出来的，但可能没什么人知道，达尔文正是看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中关于人的自私本性的论述之后，受到启发，才提出“适者生存”这个理念的。

基础假设能被推翻吗

有人可能还是不服气，说虽然自私假设没被事实推翻，但我就是无法接受经济学说我是自私的。不接受的话，也可以另起炉灶，也就是创立一个“无私经济学”，它的基本假设是人是无私的非理性的，基于这个基本假设，也能推导出一整套的经济学理论。但问题是这套理论能经得起事实验证吗？基本假设可以随便做，别人不能质疑你，但科学第三部曲的事实验证这一关可并不好过。反正到目前为止，我们从来没见过“无私经济学”，因为明显地太容易被事实推翻了，这套理论根本立不起来。

我们以前也说过，一个科学能建立起来，它的基本假设都是久经考验的，没那么容易在科学第三部曲被事实推翻。所以想要改变一个已经建立起来的科学的基本假设，那是难比登天。但人类历史上，确实也发生过这种凤毛麟角的稀罕事。那就是几何！几何是数学，数学不是科学，但也具备了科学的第一部曲与第二部曲，只是没有第三部曲而已。于是几何要改变基本假设，只需要过第二部曲那一关，那是逻辑推理，也可以说是逻辑验证。

大家在中学里学的几何，其实是欧氏几何，是古希腊人欧几里德写的《几何原理》构建起来的。欧氏几何有五大公设，公共的公，假设的设，其实就是我们说的基本假设，只是几何的用词不同而已。基于这五大公设就推出了五大公理，其中一条公理是平行公理，大家一定在中学学过的，就是：过直线外一点有且只有一条直线与原直线平行。一直以来很多数学家都怀疑这不是一条公理而应该是一个定理，所以试图用欧氏几何中的其余四大公理去证明它。我们说过了，公理与基本假设的地位一样，都属于科学第一部曲，不用证明的，在几何里更是不能证明。凡是能证明出来的，都是定理，公理是无法证明的。

在无数的数学家前赴后继地试图证明平行公理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有趣结果。大家都知道，数学里有一种证明方法叫反证法，有一个俄国数学家就想用反证法来证明平行公理，也就是先假设平行公理是错的，过直线外一点至少能做两条直线与原直线平行。他试图推导出矛盾的结果，那就能证明平行公理是对的。可是他证来证去，居然发现推不出矛盾，内部逻辑是自洽的。就是这样，他无意中将平行公理修改成非平行公理，也就是修改了它背后的那个基本假设。后来又有一个德国数学家模仿他的做法，假设平行公理是错的，但他的假设是过直线外一点找不到一条直线与原直线平行。他发现这样也推不出任何矛盾的结果。于是人们就把遵守平行公理的几何称为欧式几何，把后面两种遵守非平行公理的几何称为非欧几何。这两个俄国、德国的数学家就是这样无意中成功地做到改变已经有差不多两千年历史的几何学的基本假设，在欧氏几何之外另起炉灶构建起另一套几何理论体系。

欧氏几何的平行公理虽然无法证明，但在人们的感觉中很合理；非欧几何的非平行公理在人们的感觉中很不合理，难以接受。但科学的基本假设不由人们的感觉来决定对错，而是由事实来验证。几何是数学，不是科学，没有第三部曲的事实验证，只需要做到第二部曲的逻辑推理没找到矛盾就够了，可以鸣金收兵了。经济学是科学，还要继续往下走第三部曲。经济学的自私假设在人们的感觉中大部分时候是合理的，有时却觉得不合理。但还是那句话：科学的基本假设不由人们的感觉来决定对错。你要是不能接受经济学的基本假设，那就另起炉灶，但这个炉灶能不能立得起来，不仅要在第二部曲的逻辑推理中找不到矛盾，也就是要做到逻辑自洽、自圆其说；还要在第三部曲中经受住事实验证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