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今译：陶渊明的诗歌语言

课程金句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上一次我给大家讲到魏晋南北朝诗文的基础记忆，第一个讲了曹操，花了比较多的时间，说明他非常重要，然后是他的儿子曹植，然后是阮籍和嵇康。

第五个又重要了，而且比曹操还重要，大家猜测是谁，比曹操还重要，这个人是陶渊明，就更加重要。他是中国文学史上可以与屈原、司马迁、曹操、李白、杜甫、王维、苏东坡、辛弃疾、关汉卿、曹雪芹，并肩而立的第一流的大家，理所当然，也是魏晋南北朝诗文当中的最高峰。我希望学员能够尽可能多的阅读和熟悉陶渊明的作品。

基础记忆 

那这个要求我是在其他的作家的身上从来没有讲过，你像司马迁我这么讲了，但是陶渊明，他是在司马迁以后非常了不得的一个我们的文学高峰了。陶渊明的作品现存诗有一百二十多首，文章有十二篇，这个十二篇里边包括有三篇很著名的辞赋。

诗歌当中有一切中国文人谁都知道的那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有《归园田居》里边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当然，还有《读山海经》里边的“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等等，这个诗句中国只要习文的人都会知道。

在文章当中，还有几乎无人不知的《桃花源记》，《桃花源记》很奇怪，本来是一首诗，在诗以前，他写一个说明这首诗的记，结果诗倒没有流传那么广，记却流传下来了。所以我们如果看陶渊明的诗文，《桃花源记》往往是放在诗里边的，那诗里边那个记我能把它抽出来，把它放在散文里边，把诗前面那个记单独抽出来作为一篇文章了。

在他的辞赋里边有一篇叫《归去来兮辞》，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曾经讲过，我在多少年以前，辞去我的一个领导职务的时候，我曾经好多人都不理解你为什么辞职，我后来在辞职的会上读了这个《归去来兮辞》，听的人也不完全明白，他大体知道了，一要回到田园，二要回到文学。因为他对我很重要，我要也把它翻译成当代散文，而且我用行书，大幅行书写在书法展览的时候，要占据一个篇幅，这我会给大家朗读一下。

对陶渊明的诗文，我推荐的目录是这样的，比较多。但是学员可以像我推荐司马迁的《史记》一样，你们先可以浏览一遍，浏览一遍以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来背诵。 

他的诗粗粗的分，有这么一些划分，比如有咏怀诗、田园诗，还有哲理诗，这个分也比较勉强了，因为那个篇幅比较多，诗歌总是比较短的，篇幅比较多的情况下面，我们只能处处划分了。他的诗有一百二十多首了，在咏怀诗里边，有《饮酒》，有《杂诗》，有《读山海经》，有《咏荆轲》，有《赠羊长史》，有《拟古》，有《命子》，有《停云》，有《时运》，有《荣木》，有《咏贫士》，还有《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又有《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这一首，还有《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这是一首，还有《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还有《述酒》，这都是他咏怀诗当中非常重要的。

还有田园诗，《归园田居》，《移居》，还有《庚戌年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还有《劝农》，还有那个《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等等，这些诗都是属于田园诗。这个诗的名字，他往往是把写诗的时间、事情都写在题目上了，所以我们读起来有点拗口，那就不去管它，你一碰诗句就知道，这确实很重要。那哲理诗有《形影神》，有《己酉岁九月九日》、《连雨独饮》、《挽歌诗》、《拟古》等等。

散文和辞赋，这说起来大家都很清楚了，叫《桃花源记》。我前面讲到，把那个记抽出来，变成一篇散文了。《归去来兮辞》、《五柳先生传》、《闲情赋》、《感士不遇赋》，还有《自祭文》。

这是我们介绍的陶渊明，大家明白了没有？陶渊明的东西要多读。我在基础记忆里边，选了他很多很多诗，很多很多诗。我认识很多人，包括像已经去世的季羡林先生，他跟我聊天的时候讲起对他思想影响最大的，作为他座右铭的往往是陶渊明的诗。其实我遇到过很多人都是这样，他如果文化程度越高，看的作品越多，他最后把自己人生的寄托往往就放在陶渊明的身上，觉得李白太浪漫，那个杜甫太悲苦，诗都写得非常好，但是人生观念的寄托往往在陶渊明那儿。其实我也是如此，就不详细讲了。

陶渊明的作品，他的《归去来兮辞》，我待会儿要我把它翻译成当代散文以后的，我要给大家读一遍，让他了解。但是我们先把陶渊明搁一下，说在魏晋南北朝需要进入基础记忆的还有几个作品。

第六个是《敕勒川》，这个是北方少数民族的民歌，我们在中学的时候读过，“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间草地见牛羊”。请大家注意，这少数民族的民歌和中国的诗词传统有点不一样，非常朴实，但是非常大气，中国文脉因为这个山这个川，这个天这个野，就变得更加开阔了。看似一首寥寥几句话的少数民族的民歌，给中国文脉增添了新的血液。

第七个希望大家记的是，其实我不讲你们也记住了，叫《木兰诗》。在整个中国文化视野当中，大家都能接受的一个北方民歌，就是《木兰诗》，我们从小就能背“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这里边以爽朗的北方的那种和大地连在一起的气息，乐观的气息，改变了原来书写战火军旅固有的那种模式，写得非常好。而且，它有一个故事非常美丽，大家发现了，连那个美国好莱坞都拍《花木兰》的这样的电影。于此证明，它不仅是少数民族作品，也是能够代表中国文化的一个作品了。《木兰诗》希望大家记一记，背一背，照理这几个都应该属于背诵范围。

扩大记忆 

扩大记忆属于什么范围呢？扩大记忆是这样的。第一个，我非常希望大家能够读一读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是一部地理学的著作，但是在描写山水的时候也体现出了足够的文学价值。可见在实践型的科学家身上，也有文脉渗透。

郦道元，他是个实践型的科学家，地理学家，但是文字写得那么漂亮。我记得我写《文化苦旅》的时候，写到三峡的时候，我找不到其他超过郦道元描写的句子了。写三峡的历来的诗文很多，但我觉得写得最好的就是郦道元，一个地理学家，写出来的东西超过了很多文学家，真是了不得。所以，我非常希望大家能够看看郦道元的《水经注》，而且我也不太喜欢看那种太空洞的，没有学术支撑的那些抒情散文，郦道元有地理学作为支撑的话，他的那些山水文章，就和一般的山水文章不太一样了。

第二个就是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这都开启了第一代的文学批评，总结此前的文学创作状况，文学开始有了总体思考者。请大家注意，我前面讲到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他是开始让中国文学有了总体思考的人，他总结了此前的文学状况。

但是，我必须说明，由于总体思考还缺少更多的素材，因为唐代还没有来、宋代还没有来，缺乏更多的素材。又由于我们的理论语言过于玄虚，所以我并不主张一般的学员在这些作品里边钻的太深，因为所有的文学著作都要有文学现象更多的体现以后，他来总结更好一点，在他们那个时代，东西还少了。

当然，在这个阶段，在魏晋时期，我还非常希望大家关注一下书法，因为这是书法的最高峰。这我多次讲过，以王羲之为代表的魏晋书法，可能是和唐诗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一样，只能让大家永远仰望却无法超越的那个终极性的文化坐标。 

有空的话，大家可以看一看我的《极品美学》当中的一篇叫《书法美学》，这个就不能多讲了。

《归去来兮辞》今译 

我现在就要把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我的翻译本，给大家读一下。这我曾经讲过，我说我《归去来兮辞》曾经在我几十年前辞职的时候，在辞职的会上读过，当然不是全文了，我选了几句。现在是全文，全文读一下，大家也由此可以知道，陶渊明的思想，他的心理，他追求的人生目标和他的文学的诗歌内涵，这个也很重要，文学的诗歌内涵很重要。好多人讲自己要去隐居，要去避世的时候，用的是一般语言，而陶渊明用的是文学语言，用诗歌语言，大家听一听。《归去来兮辞》今译本：

回去吧！田园就要荒芜，为什么还不回去？既然是把自己的心灵交给了身体，那又为何还要独自惆怅和悲哀？过去已经无法挽回，未来还是可以追赶。其实迷路并未太远，我已经明白今天的选择，昨天的遗憾。船轻轻地在水中摇晃，风飘飘地吹拂着我的衣裳。我向行人问路，在路上晨光还只是微微透亮。终于看见了横木的家门，我心中一喜，就把步子加快。仆人前来迎接，儿子就等在门边，小路已经荒蔓，松菊却还依然。

我牵着儿子的手进入室内，发现酒樽已经斟满。取出壶杯，自饮自酌，看看庭院中的树木，我不禁开颜；依凭南窗，我心生傲然，反观这小小的容膝之地，我倒能够收心而安。每天在园中散步成趣，虽然我有门却常闭常关。握着手杖走走停停，却经常抬起头来仰望长天。看见那云无意间飘离的山坳，再看那鸟飞倦了还自己返回。日光昏昏将要入山，手扶着孤松，我慢慢地徘徊。

回去吧！我会断绝一切交流。世道与我不合，所以再驾车出去，又有何求？只爱听亲戚们的真情闲聊，乐于在琴弦和书页间悠然消忧。农人告诉我，春天来了，将会忙着去西边的田畴。有时我也会撑上遮篷的小车，有时我也会划出孤独的小舟；有时我也会探寻幽深的深沟，有时我也会攀登崎岖的山丘。一路上，只见草木欣欣向荣，泉水涓涓而流。只羡慕天下万物皆得天时，只感叹我生命已经走向尽头。 

算了吧，寄身宇内，能有几时？不如随心任其去留，何苦成日惶惶不知往哪里走。富贵非我所有，仙境更不可求。等天气好的时候，独自遛遛，或者插了手杖下到田里做做帮手。登上东边的高岗，舒声长啸，对着清澈的水流，赋诗几首。姑且应顺天历，终结一生，乐天知命，何须疑虑忧愁？

好了，这就是我所读的《归去来兮辞》，陶渊明的作品，我把它翻译成了现代散文，但是也追求了一点韵，保持了他的诗歌的某一种韵律。大家能够知道陶渊明的那个世界观，他的人生的走向和他的诗歌的一种追求了。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在讲陶渊明的时候，我还要举一篇，就在他之前，再比他大四十几岁，有一个大书法家，我前面讲到的王羲之。我说关心魏晋南北朝的人，在关心了这么多像陶渊明、曹操他们的诗文之后，还要注意一下王羲之。因为他的书法好，书法好像和文脉似乎没关吗？不，文脉里边应该包括书法，某种意义上文脉的形体，它的形体呈现有一部分就呈现在书法上。我曾经讲过，公元四世纪中国那片流动的墨色，是我们永恒的审美的坐标。

我比较喜欢王羲之的书法作品，现在留下的作品当中是《兰亭序》、《快雪时晴帖》、《平安帖》、《丧乱帖》。他的儿子叫王献之，《鸭头丸帖》、《廿九日帖》、《中秋帖》，都非常精彩。

但这里边遇到一个问题，《兰亭序》是中国行书的第一帖，也某种意义上也是中国整个书法的第一帖。在中国书法第一帖里边，就产生这么个现象，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临摹《兰亭序》。我们临摹的唐《兰亭序》是当时唐代初期的时候，我们当时唐王室因为太崇拜王羲之了，就组织了一些书法家临摹的，我们临摹，是临摹的再临摹，临摹作品。但是奇怪的现象出来了，临摹的人很多，但是读懂《兰亭序》的人很少。 

前面这一段好像很多人都读得懂，就是他们在永和九年，大家在那儿聚集的时候，那个风景，那个喝酒，那个惠风和畅，这个大家都能听得懂。但是后面一讲他的道理的时候，魏晋时期人人都愿意讲道理，叫做玄谈，有的时候也叫清谈，一进入玄谈的时候，文字大家就听不懂了。其实王羲之《兰亭序》里边的玄谈，篇幅不长，内容也不是很艰深，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因为那天他在写书法，喝了酒在写书法，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非常复杂的思想表达出来。

但是我想到，那么长时间，年年月月都在写《兰亭序》的人，不知道你手下写什么，这个是很不公平的，所以我也把它翻译成了现代文，大家听一听。这个在文脉上讲起来，这篇文章一般，但是在书法上由于那么多人都供在里边的话，翻译一下也很有意思。《兰亭序》，完整了讲叫《兰亭集序》，他文章翻译一下，大概是这样，前面我讲的是和原文有点差不多，后面就翻译的成分多一点：

永和九年，正值癸丑，暮春之际，在会稽山阴的兰亭，有一个名为修禊的聚会。众多贤达之士，不分老少都来了。这个地方既有崇山峻岭、茂林秀竹，又有清湍激流，环绕左右。把酒杯放在溪流上，大家依次而坐，玩起了流觞曲水的游戏。虽然没有丝竹管弦，但在一杯酒一首诗之间，也足以畅叙幽忧心情。 

今天天气晴朗，春风和畅，抬头看宇宙之大，低头看万物之盛，目光在上下游动，襟怀在纵横驰骋，视听的愉悦已经达到极致，真是让人快乐。

好，这个我读的是兰亭序的上半部分，这一部分和原文差别不大。下半部分我翻译的层次多一点，我们明天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