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国文化修养的起点之一

课程金句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现在开始进入到全年课程的最后一部分，中国文脉的记忆序列。上次我讲到了王羲之和陶渊明，我把他们的两篇文章都做了翻译，翻译以后给大家朗读了一下，王羲之的是《兰亭集序》，陶渊明的是《归去来兮辞》，大家一定都有个印象。按照中国文脉的思路，我不能每一个点都讲到，现在毫无疑问，按照我第一部分的思路，现在一定要呼唤唐代了，伟大的唐代。 

到唐代，其实在我们这个课程的第一部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在讲唐代的社会气氛，现在西安的朋友们听了以后反应非常强烈，他们很多机关、好多学校都在听我有关唐代长安时候的各种各样的情景。但是我上次已经预告，就是唐代文学的具体的作品，我要放到最后一部分慢慢地来欣赏，那这个时候就到了。

关于唐诗的五点记忆 

我们现在，和我们前面讲到的伟大的唐代的那种气象所呼应，我们现在要讲到唐诗了，唐代的文学或者说唐代的文脉，它的主干就是唐诗。而且唐诗不完全是唐代文学的主干，它也是整个中国文学的主干之一。你在海外遇到华人，开始的时候可能两个人，讲一些汉语，讲的还不错，但如果要讲深入，你要了解他的文化水准呢，一般的说，比较愚蠢的方式就问学历，比较聪明的方式，就是提几句唐诗，有感应的话，一般的说来就可以判断，他是一个有文化的华文投入者。所以大体已经可以说明，唐诗是一个人中国文化修养的起点之一，或者说是基础之一，这个非常重要。

我们在唐诗的记忆这个概念里边，我们要花一点时间，不仅仅是课程上花一点时间，还需要大家在日常生活当中，也在唐诗里边多花一点时间，因为这决定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认定，也决定你对中国文化的熟悉和了解程度。 

那么，唐诗到底要记多少呢？我相信我们每个学员对这一点都比较的苦恼，因为从我们有的电视节目看起来，现在有的朋友唐诗都记了很多很多，很陌生的唐诗，他们也随口吐出。这一点，大家一方面对他们产生佩服，同时对我们自己产生了某一种惊慌，说我是一个对中国古典文学也不是完全陌生的人，但是那些唐诗我怎么全部都不知道，所以就产生了一个叫唐诗的记忆范围，记忆程度，它的划分，这一点平心而论，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历来争议也很多。

这个我想讲下面几点，供大家参考，我讲五点有关唐诗的记忆。这个我相信对于好多语文老师来说很重要，其实对我们每个个人也很重要，提高我们的文化素养。

第一点，我的观点是唐诗实在太繁荣了。繁荣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它的量大，而且质高。因为量大，因为质高，我们反而要把住记忆之门，哪一首都记的话，那你的脑子就要爆炸了，太大了这个量，不能多多益善。如果多多益善的话，唐诗就会成为一个非常沉重的记忆负担，成为一个非常沉重的记忆负担以后，它减损了诗歌所需要的潇洒和轻灵的愿望，因此我希望学员们能够对唐诗的选择越严格越好。 

选择本身就是判断你品味的一个考验，我问你，你如果选十首你选多少？二十首你选哪几首？这都是对你的考验，看你的品位，如果说我一下子记它个五百首，或者记它个一千首，我觉得反而证明你只是个电脑而已，反而没有品味。这第一条。

第二条，唐诗历来已经比较普及，对唐诗的记忆我们要提高要求，就是最重要的唐诗我们要学会背熟，能够随口吐出。吐出的时候，就像我前面讲的，你在外国，不仅是在外国，在一般聊天的时候，也经常会提到唐诗来互相之间了解对方的文化程度，唐诗应该成为中国语言中的通行的古典元件。但是我们要让元件真的成为元件，而不要成为零件。我现在在电视节目里边看到好多人对古典诗词，就变成了一种零件了，散散落落的一大堆，就像一个你的工具间里边所有的零件乱抛一样，你说这好吧？不好，因为这完全不管用，所以要变成元件，元件的话，最重要的元件哪几项？第二次等的元件哪几项？要清清楚楚。这是第二条。

第三条，唐诗的背诵，我说最重要的唐诗要背诵，但是这个背诵又因为唐诗的篇幅不同，还要有一些区别。譬如我们一般希望学员熟练背诵的总是是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就这些体裁，而那些篇幅较长的古体的歌行，虽然很重要，但是我把它放到扩大记忆的范围，就是第二等的记忆范围。譬如像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白居易的《长恨歌》，张若虚的那个《春江花月夜》，这些其实都很重要，李白、白居易、张若虚都很重要，这几首诗也很重要，但是我没有放在必须背诵的部分，因为篇幅长了一点，我们放在，你如果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稍稍的背诵，不背诵也不要紧，熟读也可以。

第四点，唐诗有个排序的问题。我所说的，譬如几首几首，它有一个重要性与否，值得背诵不背诵与否，这么个排序，这个排序很有学问了。这我希望我们所有的老师，听我课的大学和中学老师，教古典文学的老师，你们注意一下，就是我们到底以什么标准来选择唐诗，那就需要有排序了。

排序是这样的，中华书局出了一本叫《唐诗排行榜》。这个书其实蛮好的，有严谨和科学的价值。它选了什么？它基于唐诗在古代和现代被入选、被评点的各种数据，选到哪一本诗里，选的次数多少，还有被多少学者提到、点评到。但是，我更看重的是历代民众熟悉和传颂的程度，因为老百姓的熟知和传颂，它牵涉到文化人类学上的很多问题，为什么老百姓喜欢这一首，你学者们点评的不多，但是为什么老百姓喜欢这一首？老百姓喜欢这一首，它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原因你看上去老百姓没文化，不是，那恰恰牵涉到人类文化学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它打动了普通人的心？为什么那个时代打动，后面又打动了，一次次打动，什么道理？

在这个意义上，学者们的入选和学者们写评论文章的多寡，虽然也要照顾，但是更重要的是在社会上它被传颂、被传播的程度，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传颂其实是一种筛选和淘汰。一代代传颂，一代代淘汰，所以现在的传颂其实比古代的传颂更重要。这首诗在唐代的传颂没有今天的传颂重要，另外，今天那么多年过去了，它居然还在传诵，一定有非常重大的理由。

我的唐诗选择 

唐诗的排列，还有一个问题，到底是以诗人来归并排列，还是以诗作来归并排列？我们很多选本着眼于诗歌的体例和内容，譬如《唐诗三百首》用的就是体例，譬如这是七绝，这是五绝，这是个体例，体例里边再分人。那么，我呢是以人作为排列，排列基本的一个次序，就是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这么一个个排下来，那李白里边哪一首诗放在前面呢？那需要看历史资料，历史上他被重视的程度，不管学术界还是民间，他重视到什么程度。

这样的话，我讲了上面这五点原则以后，我就排定了我们这门课程里边必须记忆、基础记忆和扩大记忆的唐诗的范围。这也是件大事，我来怎么划分我们上这门课的学员们必须记的唐诗、必须背的唐诗是哪几首？量是多少？

对这个问题，平心而论，我花了几十年的功夫，一直在推敲，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很早就觉得，作为一个中国年轻人，他脑子里边留下的那些唐诗的熟悉的句子有多少？这个很重要。

清代的时候编《唐诗三百首》，那平心而论，这是清代的当时的生活节奏，清代的那些文化人，他的兴趣容量。按照这个标准，按照我们今天看起来，三百首肯定是多了，而且太多了。因为让一般的普通的年轻人，他的生活节奏和兴趣容量是有限的，要背三百首那显然太多了，而且内容上和我们现在区别很大，我前面讲到了，老百姓非常喜欢的那些诗，他有的时候没收入，把一些从现在看起来已经很难有感应力的诗，还收了不少。

后来上世纪六十年代，又出版过《唐诗一百首》这样的版本，现在看起来也多了，我们如果要一百首，完全是让现在的年轻人按照他们的生活节奏来背一百首的唐诗，我觉得也多了。

后来十几年前，西安曲江新区，曲江新区大家知道，长安的时候状元游曲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曲江是唐诗的重要的故地。他们为了吸引中外游客，希望能够刻一些唐诗的碑，这是唐诗的一个重要的吟诵地，要刻碑，他们就叫我做顾问来问我，你看要收多少首？我说，你这个碑是给谁看的？他刻是给一般的中外游客看的。我说既然给中外游客看的，我想，最多二十首，不能太多了，密密层层变成了碑林，一般游客就很难在那儿停下步来仔细的看了，二十首。因为还要刻碑，所以这个没办法。

按照我的学员来说，记二十首太少了，因为刻碑，二十首这个量是严格了一点，但是我们要记的话又不要刻碑，我们只是刻在我们脑子里，二十首就太少了。 

所以，我经过反复地掂量，反复权衡，反复推敲，我决定选五十首唐诗，是我们这个课程的学员应该背诵的，然后再后备四十首，这后备四十首不要背诵，你只要熟读就可以了。当然在课程里边听我课的，所有我直接指导的博士研究生，我希望后面四十首也应该熟悉到可背诵的程度。

好，大家明白了没有？我这门课程选的必须背的唐诗是五十首，这五十首，后备四十首，这是熟读，我所指导博士生这九十首都必须能够背诵，但是前五十首要背得很熟练。这一点如果明白的话，我现在就要隆重的公布，哪五十首的篇目了，希望大家能够记一记，但是我这今后这个课完了以后，会出一本书。 

这个如果光记，可能用耳朵听的时候有一点难度，但是我反复坚持这一点，让大家的耳朵能够有一个耳善，都好像听到过了。所以，我还是要读，一首一首的读，读重要的句子，让大家觉得我听到过。我因为想起我小学的时候都讲唐诗，我的小学老师就读过以后，我们这些孩子们的脑子当中，多少年以后还记得，我们跟着读，但是都还记得。你像我小的时候在浙江农村，读的都是方言，老师也是方言，尽管后来年纪大了以后，记住这些句子的时候也是方言，后来需要矫正，但是因为听到过，就记住了。那个句子有的时候，这些字、这些文句，我们当时还不太懂，小孩嘛，所以听还是重要的。

李白《早发白帝城》 

必须背诵的唐诗的基础，入选的第一首，是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无论是古代和现代，很多资料表明，这首诗可以放在第一位。诗是这样的，我想我们在座的各位都能够背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诗是这样的，简单说来就是，大家知道李白在安史之乱，就是安禄山之乱的时候，他很想参加平叛，但是跟错了人，他这个跟错也不是他的错，是当时唐朝的政治版图上的错误。当时接班的肃宗，和他的弟弟永王李璘产生了对立，产生了矛盾。虽然都是在平叛那个安史之乱，但是他们两个就矛盾起来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当时李白所在的庐山，正好是永王李璘的地盘，他在李璘的招呼下他就参加了他的幕府，成了他的智囊。所以，后来皇家两个儿子产生矛盾的时候，李白就算站错队了，站错队了以后，由于很多人对他的诬陷，由于好多人对他的使坏，所以他就下狱了。尽管没有死，但是要流放，流放到很远的地方去，流放夜郎。

但是，后来在一年多以后，公元759年，因为当时中国有旱灾，关中大旱，那么皇帝经常是这样，遇到自然灾害，他就要放一些犯人来表示对老天爷的某一种恳求，大赦天下。那么这个时候，李白就被恕免了，恕免了，就是不用远远的去流放夜郎，那太远了，所以他就可以无罪了，罪是有罪，被恕免了。那个时候，李白其实已经快六十岁了，年纪已经老了，那这个时候他就非常高兴，有罪之身突然可以自由了，于是他就从白帝城出发，到江陵去。

你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是多么多么的高兴，那高兴之情都表达出来了，但是我不能不说，他这次被恕免以后走的旅程，其实非常痛苦。尽管他那么高兴，但他到哪里去呢？他没有薪水，他没有工作单位，他其实就靠旁人的接济才能过日子。所以，他最后是找到了他的一个族叔，找他的族叔，找当涂县令的一个族叔，那么才在那儿过日子。

所以，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我们伟大的诗人最后一次意气风发，最后一次充满了兴奋感的对大自然的穿越，所以这首诗，我们把它放在第一首了。

那今天讲到这儿，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