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3：刘洪涛 | 箍桶匠的发家史和生意经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刘洪涛。上一节我围绕“巴尔扎克如何创造《人间喜剧》的奇迹？”这个话题，讲了巴尔扎克艰辛又充满激情的文学创作之路，讲了巴尔扎克的性格如何融入他的作品，以及他为什么要写《人间喜剧》和《欧也妮葛朗台》，还有《人间喜剧》的构成和主题、《欧也妮·葛朗台》的情节。这一节我为大家深入分析《欧也妮·葛朗台》这部作品中的主要人物葛朗台，揭秘他的发家史与生意经。

小说的主人公葛朗台是哪里人？

葛朗台的家乡在法国中西部的一座小城索漠（Saumur），就是现在通译的“索米尔”，它隶属于法国卢瓦尔河地区的曼恩-卢瓦尔省，位于法国最长的一条河流——卢瓦尔河畔。法国人很有意思，他们把巴黎之外法国所有的地方都称为外省。索漠也是巴黎人眼里的外省，感觉上要低巴黎一等。

但索漠城所在的卢瓦尔河谷其实是法国最大的旅游景区，280多公里长的卢瓦尔河谷地带，不仅风景优美如画，人文底蕴也十分丰厚。法国的文学大家拉伯雷和巴尔扎克都出生在这个地区。意大利艺术巨匠达·芬奇在这里度过了他生命的最后岁月。我讲的这部小说中提到的安茹、都兰、南特等城市和地区，文化底蕴都极为深厚，也都在卢瓦尔河流域。

我们都知道法国盛产葡萄酒，这里也是法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地。巴尔扎克把葛朗台这样一个一心只想发财、攒钱，却一毛不拔，没文化、没品位的奇葩人物，安排在这么美、这么好的一个地方，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他是靠做酒桶和葡萄酒生意发家的，而这里正是他施展拳脚的地方。

另一个原因，应该是出自巴尔扎克的私心，因为这里距离他的出生地图尔市只有70公里左右。也难怪巴尔扎克写起这座小城的街道、房舍、居民的生活习惯等等，如数家珍一般，因为这里都算得上是他的家乡了。

主人公葛朗台他是干什么的？

葛朗台早先是一个殷实的箍桶匠，就是做酒桶的。葡萄酒酿出来之后，要用橡木制作的桶储存。橡木里含有一种化学物质叫“单宁酸”，可以催酒成熟，使酒变得更加香醇，颜色更接近琥珀色。索漠城当地种葡萄，产葡萄酒，就必然有对酒桶的需求，由此形成了一个产业链。

葛朗台是一个精明的箍桶匠。其实酒桶的生产、销售，就像许多农牧产品一样，往往是靠天吃饭的，怕风、怕雨、怕天旱。今年葡萄收成不好，对酒桶的需求就低，收成好，需求量就高。上天总与凡尘间人的利益有矛盾，这事谁也说不好，是不是？于是，其中就孕育了风险和商机。葛朗台的精明，就在于他善于避开风险，抓住商机，所以打下了殷实的家底。紧接着又娶了一位富裕的木板商的女儿，妻子给他带来了一笔不菲的陪嫁，增加了他的财产。

但如果葛朗台仅限于做酒桶生意，恐怕一辈子也发不了大财，充其量也只是小有产业，家境宽裕罢了。但他赶上了一个好机会，这成为他真正发家的契机。我们现在经常说，在风口上，猪都会飞起来，指的就是机会的重要价值。

葛朗台他赶上了什么好机会？

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法国大革命简单地说，就是这时候在法国崛起了一个新的阶级——第三等级，顾名思义，原先的地位不高，像农民、工人、商人等，他们不满封建专制统治，不满大贵族的剥削和压迫，在1789年奋起反抗，推翻了封建国家政权，把国王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在大革命时期，很多大贵族、教士被镇压，或者逃亡，他们的土地财产被没收。没收之后怎么办呢？重新由政府拍卖。

对葛朗台这样的人，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唯利是图，一心只想发财；但以他作为第三等级的身份，在大贵族掌权的封建时代，你有钱也买不到土地。现在机会来了，葛朗台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大革命期间，他十分活跃，表现得像一个“有胆识的共和党人、爱国者、关心新思想的人物”，由此担任了索漠地区行政委员会委员，但其实他只关心怎么捞钱。

当地教会的产业被没收后拍卖的时候，他拿了8000法郎的钱行贿主持拍卖的官员，就以极为便宜的价钱，合法买下了当地最好的葡萄园、一座修道院和几块分租地的承包权。后来他又利用手中职权，捞取了很多好处，包括以为乡里谋福利的名义，修了几条高等级公路，直达他的产业；以给共和国军队供应葡萄酒的条件，换回了一家修道院好几块上好的牧场；政府登记房子和产业的时候，他耍手段占了不少便宜，结果只交很少的税。诸如此类，葛朗台就是这样，在大革命的窗口期，积累了不菲的财富。

此后，葛朗台的好运气仍然不断，他先后继承了岳母、妻子外公、自己的外婆的遗产。小说中只提到他妻子带来的陪嫁和继承的遗产共计有30万法郎，另两位没有写出遗产的具体数额，但那二位老人生前都是吝啬鬼，都拼命攒钱，由此推知，这数额是可观的。以上可以看成是葛朗台的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说不上多么血腥，却显然是不干净的。

发达起来的葛朗台拥有广大的葡萄园、草场、林地。这些产业值多少钱呢？1816年，当地最精于算计的人估计他的产业近400万。1817年，有人推算他的财产达五六百万。在他1827年82岁去世的时候，因为要办理财产登记，人们才知道了他的财产的准确数字：1700万法郎。在19世纪初年，这绝对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葛朗台的巨额财富是怎么来的？

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从小说中的描写我们知道，除了在法国大革命时期廉价购买所得，以及后来继承遗产所得，葛朗台这1700万法郎财富中的绝大部分，是他通过各种商业经营活动赚取的。

小说中具体描写到的他的商业活动主要有四项：其一是1819年11月，也就是故事开始时，葛朗台把自己土地上的3000颗白杨树砍了卖掉，改为种草。因为他算了一笔帐：同一块土地上种白杨40年内收入不到5万法郎，而种草则能收入6万法郎。

其二是同一年，正是葡萄酒出售的季节，当地葡萄酒业主为了买个好价钱，建立起攻守同盟。葛朗台表面上积极鼓动大家压着酒不买，私下却把葡萄酒出手，卖了个好价钱，以每桶200法郎计，1000桶葡萄酒卖了20万法郎。

第三项商业活动，也是小说中比较详细地描写到的，是葛朗台的证券投机生意。这是葛朗台打的一场漂亮的商战。有天早上，他在码头上与人闲聊时听到一个消息，说因为一大宗船舶装备的交易，导致南特市的金价涨了两倍，不少投机者纷纷来昂热收购黄金，以图倒卖获利。

葛朗台得到这个消息，没有跟风去收购黄金，而是拉了一桶黄金，赶了近60公里的夜路，跑到昂热换成现金，随后用这笔钱购买了王家债券。把拉车的马都累出了毛病，只能留在当地休整。因为数额过大，导致当地金价都下跌了。那种灵敏的嗅觉和行动的果断，让给他报信的银行家格拉桑都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他又叫格拉桑为他买了10万法郎的公债。此外，葛朗台还拥有15万法郎的荷兰证券。且不论这些王家债券和公债本身的价值，仅高额的利息一项收入，就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在证券买卖上的巨大收益令他大受鼓舞，他甚至准备把所有收入都投到公债中去，直至行情上涨到每股100法郎，而公债的确在不断上涨。

葛朗台死后，他的财产中就有时值600万的债券（他买的时候，每股值60法郎，现在长到70法郎，而且后市还看涨）。巴尔扎克虽然对多起证券投机生意的来龙去脉语焉不详，但看起来葛朗台的财富中，有相当大比例是从证券买卖投机中获得的。

葛朗台从事的第四项商业活动，看起来是个赔本买卖，他又是怎么利用的？

就是接手他弟弟的债务。葛朗台有一个弟弟，年轻时就去巴黎闯世界，发了大财。但后来因为生意破产，负债累累而自杀。小说中与欧也妮恋爱的夏尔，就是葛朗台这个弟弟的儿子。对于一贯一毛不拔的葛朗台，他的这一举动索漠人大感费解、意外。这个吝啬鬼果真要替弟弟还债不成？

其实葛朗台自有他的如意算盘：在商业社会，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商业信誉至关重要，葛朗台弟弟无力还债自杀，对家族的信誉是一个打击，这是葛朗台不愿意看到的。出于这一考虑，他要阻止债权人宣布弟弟破产，所以才宣称接手他弟弟的债务。但他接下来的行径则是典型的吝啬鬼逻辑的演绎：他以巧妙的花招让银行家格拉桑心甘情愿跑到巴黎，为他弟弟清理债务。

格拉桑在巴黎拍卖了死者的产业后，偿还了部分债务，剩下的债务葛朗台则按预定计划长期拖延，债主忍无可忍时，他干脆把责任推到在印度的夏尔身上。一直到死，葛朗台都没有为弟弟的债务掏一分钱，却保住了家族的好名声。格拉桑在巴黎为葛朗台这一谋略奔走，还兼替葛朗台作公债生意。葛朗台可谓一举两得。

从这些商业活动的事例，可以发现，作为一个商人，葛朗台精于赚钱，也勤于赚钱。酒桶价格比酒的价格还贵的时候，他总有酒桶出售。他能准确地算出葡萄酒什么时候涨价，等价钱好的时候出手。南特地区缺白木，他把土地上的白杨砍下来，卖了个好价钱；随后他种上草，因为此时草的收益要大得多。外省人对证券投机还不信任时，他已经从中尝到了甜头，并乐此不疲。他能走一夜路赶到昂热抛售黄金，然后套购王家债券。葛朗台死后，人们在他的财产中发现有大额的公债，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是如何把如此多买公债的现金送到巴黎的。葛朗台行动之诡秘、迅急、精确、高效，宛若神助，令索漠人惊讶、敬佩不已。

葛朗台在其商业经营中，守法和非法活动并行。他行贿、假公济私、侵占公共利益、背信弃义、剥削、虐待、放高利贷，在法律的权限之外，他放肆地掠夺、攫取。正如小说中所说的：“葛朗台先生兼有老虎和巨蟒的本领。他会蹲在那里，长时间窥伺猎物，然后扑上去，张开钱袋的大口，吞进大堆的金币，然后安安静静地躺下，像吃饱的蛇一样，冷酷而不动声色，徐徐消化到肚里的东西。”

但葛朗台也守法，善于“通过合法的途径将别人的钱据为自有”。葛朗台在装穷时，借口是国家的税太重，但他仍是索漠城纳税最多的人。他给拿侬的工钱很低，却从未拖欠过。他重视信誉，通常也守信誉。他做买卖讲究两讫，从不欠别人的，当然也不让别人欠他。由此可见，葛朗台是一个懂得并善于利用资本主义商业游戏规则的人，而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一节，我讲了葛朗台的发家史和生意经。总结一下：葛朗台从箍桶匠做起，在继承了几笔遗产之后，抓住“法国大革命”这个历史机遇，通过种种合法和非法的活动，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随后数十年时间，他通过出售林木和葡萄酒，以及证券投机，积累了1700万法郎的巨额财富。葛朗台是一个懂得并善于利用资本主义商业游戏规则的人，是一个金钱英雄。下一节我为大家揭开葛朗台的另一副面孔：作为守财奴的葛朗台。我是刘洪涛，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