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元代 广胜寺《药师经变》壁画：令马未都“悲喜交加”的海外遗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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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元代 广胜寺《药师经变》壁画

开篇 

“军阀混战，天下大乱呐！”这话谁说的？不知道吧！这是《红灯记》里著名的台词，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一场中说的。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民国革命以后，中国的集权制度崩盘，国家立刻陷入了军阀割据。特别是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分裂成了皖系、直系、奉系三大派系。皖系是以号称“北洋之虎”的段祺瑞为首的，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直系是以冯国璋为首的，英美人支持；奉系就是张作霖，少帅张学良他爹，号称东北王。另外，还有山西的晋系阎锡山、西南的滇系、广西的桂系等等。

这些战争使得百姓的生活极为痛苦，民不聊生。有家有业的都没钱生活，那没家没业的出家人，就可想而知，更是没辙。没辙怎么办呢？就得开始卖庙里的产业。过去寺庙都比较有钱。太平盛世的时候，达官显贵，乡绅地主这帮人都会往庙里捐钱供养。乱世了，就没人捐了，钱花完了，庙里的和尚就只能琢磨着卖庙产吃饭，看看有什么能换钱的东西。这一卖东西，就有了咱们今儿说的这故事。

山西广胜寺三绝 

故事发生在山西，山西洪洞县的霍山脚下，有一座始建于东汉建和年间（147年-149年）的寺庙。这庙一开始叫俱庐舍寺，北魏太武帝灭佛时被焚毁。唐朝大历四年（769年），汾阳王郭子仪奏请重建重修，建好后就改名叫广胜寺了，这一直叫到了今天。这广胜寺命运多舛，自打唐朝建好以后，又多次因为地震、灭佛等天灾人祸被毁坏。咱们现在如果有机会去看广胜寺，最早的遗存基本上都是元代大德九年（1305年）最后一次大规模重建后的样子了。

（山西洪洞广胜寺）

这广胜寺在中国古代寺庙里，名气挺大，今天还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除了刚才讲的“历史悠久”这个原因以外，还因为这庙里有很多宝贝，这宝贝还不止一个，有仨，号称“广胜三绝”。

头一样，这宝贝个头就比较大，一去到广胜寺就能看见，这是一座十三层高的琉璃做的佛塔。全身用黄、绿、蓝三彩琉璃装饰，阳光一照，光彩折射斑斓，所以这塔名就叫飞虹塔，彩虹的“虹”。

（广胜寺三绝之一——飞虹塔）

这塔始建于明代正德年间（1506年-1521年），直到嘉靖六年（1527年）才合尖竣工，前后用了十多年。它是目前全国最精美、保存最完好的琉璃宝塔。里面还供奉有佛祖释迦摩尼的真身舍利子。

广胜寺这第二样宝贝更珍贵。不过现在去广胜寺是看不到的，要想看，得去国家图书馆去看。它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敦煌遗书》并称国家图书馆的四大镇馆之宝，它就是著名的《赵城金藏》。之所以叫《赵城金藏》，就是因为它发现于赵城的广胜寺，刊刻于金代的皇统年间。它是目前现存最早最全的《大藏经》孤本，全世界只此一部，将来我们有机会再讲。

（广胜寺三绝之二——《赵城金藏》手卷《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第四十三 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这第三样宝贝，就是广胜寺里的壁画了。我们先说说这壁画。壁画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绘画形式之一，它的出现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历史非常久远。汉唐以后，中国壁画的发展就进入了黄金期。这时候的壁画，主要在佛教洞窟和墓葬中应用。佛教洞窟壁画首推敦煌莫高窟。隋唐时期，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题材范围广泛，场面宏大，色彩瑰丽。无论是人物造型、风格技巧，以及设色敷彩都达到了空前的水平。其中，飞天的形象一度成为经典。

（童子飞天 西魏 莫高窟285窟 窟顶北披）

那墓葬中的壁画呢？墓葬中绘有壁画的，几乎都是达官显贵或者皇家的高级大墓。比如唐代的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辽圣宗、辽兴宗的坟墓以及宣化张世卿墓，都是墓葬壁画的杰出代表。

壁画，不能拿笔直接想往墙上画，就往墙上画。绘制之前，要把墙面特殊地处理一下。一般都是先上粗泥打底，粗泥里要掺上一些草叶啊、棕麻呀，防止墙面开裂。然后，就要逐层上细泥、石灰浆等，目的是让墙面尽可能变得细腻好画。最后再等墙面干燥以后，拿着笔蘸上各种颜色的矿物颜料进行绘制。利用矿物颜料画出来的壁画，颜色浓艳纯正，经久不衰。

壁画由于是建筑物的附属部分，人工直接用手绘于墙壁之上。一旦建筑年久失修，壁画也就随之损毁。再有就是气候环境对壁画影响非常大。潮湿的时候，壁画就不容易保存。所以南方几百年以上的壁画就比北方少很多。广胜寺，地处山西，气候相对干燥，因此庙里墙壁上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壁画。

《药师经变》壁画简介 

刚才说过，广胜寺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重建是元代大德九年的秋天，所以留下来的壁画绝大部分都是元代的作品。再早之前的呢？都已经损毁无存了。这批珍贵的元代壁画一直到上世纪初都还保存完整。不过很可惜，现在去广胜寺只能看见其中保留下来的很小一部分了。更多的广胜寺壁画精品早就不在广胜寺了。房子、墙壁都在，画在上面的壁画却不见了。那它去哪儿了呢？漂洋过海，不远万里，跑到了地球那边的美国去了。

其中一幅最著名的《药师经变》图，“经变”的意思，就是佛经的另一种不使用文字的变化表现。“药师经变”就是《药师经》用图画表现的意思。这幅壁画现在就被陈列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大厅里，去参观过的观众肯定都有印象，大部分人都愿意在这里拍照留念，它可以算是大都会博物馆标志性的展品。

(元代 广胜寺《药师经变》全壁画 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幅壁画就是出自广胜寺的下寺。

广胜寺在当时是个大庙，当年皇家敕建的嘛。有一部分在山上，称之为“上寺”，有一部分在山下，称之为“下寺”。咱们说的这《药师经变》壁画，原本的位置就在下寺后大殿的西壁。

这幅壁画有多大呢？据现代测量，总长有15.2米，通高有7.52米，加起来一共有一百多平方米，刚好占满整个大殿的西山墙。壁画正中央描绘的是药师琉璃光佛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药师琉璃光佛面相慈祥圆润，仪态庄严，左手抚膝，右手结印。与通常看到的手捧药钵的药师佛形象不同。

(元代 广胜寺《药师经变》壁画局部 现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常见的佛像“手印”都有哪些？ 

“结印”说的是佛像的手式，专业称之为“手印”。每尊佛结的手印都不一样，所以明白的人到寺庙里一看，就知道这是阿弥陀佛，这是药师琉璃光佛，这是释迦牟尼佛。

一般常见的佛的手印，在这里可以给大家稍微简单普及一下。学会了就可以跟别人去显摆，人家一定特别佩服你。

第一个叫“禅定印”。双手放在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之上，两拇指相接。这就是佛陀入于禅定时所结的手印。

（佛像“禅定印”）

第二个叫“无畏印”，又叫“施无畏印”。右手向上，举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手掌向外。这手印表示了佛为救济众生的大慈心愿，无所畏惧。

（佛像“无畏印”）

第三个叫“与愿印”，又叫“施愿印”。左手向下自然伸直，指端下垂，手掌向外。表示佛、菩萨能给众生满足愿望，具有慈悲之意。所以与愿印往往和刚才讲的无畏印配合出现。

（佛像“与愿印”)

第四个叫“说法印”。一般是右手拇指与中指，或食指、或无名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这一手印象征佛说法之意，这手式就好比是说掐指计数一样：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 ...明白了吧？

(佛像“说法印”)

最后还有一个叫“降魔印”，又叫“触地印”。以右手覆于右膝，指头触地，以表示降伏魔众。

（佛像“降魔印”）

这五种手印——禅定、无畏、与愿、说法、降魔，统称为“释迦五印”。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手印，咱们在这里就不详细说了。我们回头还接着说这《药师经变》壁画。

国宝壁画《药师经变》为何流落海外？ 

中国文物流失到世界各地的原因，有一部分是被列强掠夺的，比如圆明园中的大量珍宝。还有一部分是人家花钱买走的。这《药师经变》壁画，就是让人家给买走的，还真不是抢劫的。过去，文物保护意识没有这么强烈，赶上战争灾年，有人愿意花钱买，（卖家）卖完了换饭吃，还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呢。

咱一开始就讲，上世纪初，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广胜寺也是僧人四散，愈加颓废。由于多年未加修缮，很多建筑都摇摇欲坠，但寺庙和地方政府都无能为力。1928年的一天，几个美国人来到了山西，看到了广胜寺下寺大殿内的壁画非常精美，特别地喜欢，上来就问：“我们能不能花钱买走？”

一开始，跟庙里的僧人一说，大家都很惊讶，说：“这画都在墙上画着呢，就算您想买，我们也没法卖啊？您怎么拿呀？再说这大殿都已经几百年了，我们不能为了把画卖给您，把这殿拆了吧？再惊扰了佛、菩萨。”这几个美国人是真心地想买这壁画，说：“只要你卖，我们就有办法把这画揭下来，还不用把大殿给拆了，更不会惊扰了里边的佛、菩萨”。最后好说歹说，又想办法联络当地的官员和士绅们商议，广胜寺住持贞达，决定以1600银元出售给美国人。其中就包含了这幅珍贵的《药师经变》图。

这住持贞达认为，与其等大殿坍塌，壁画随之毁坏，还不如舍画保殿。所以他卖完壁画以后，不但不觉得这是一件耻辱的事儿，而他认为，这件卖壁画修寺庙（的事）是个“义举”，值得表扬称颂，他还特意勒石记功，把出售壁画的经过都记录了下来。

这碑有名，叫《重修广胜下寺佛庙记碑》，我可以给大家念一段，大家听听：“山下佛庙建筑，日久倾塌不堪，远近游者不免触目伤心。邑人频欲修葺，辄因巨资莫筹而止。去岁有远客至，言佛殿壁绘，博古者雅好之，价可值千余金。僧人贞达即邀请当地士绅估价出售，众议以为修庙无资，多年之憾，舍此不图，势必墙倾像毁，同归于尽。因与顾客再三商榷，售得银洋一千六百元，不足以募金补助之。”甭管这住持贞达做的对还是不对，咱也得感谢他把这事，刻在了碑上给我们记录下来，要不然咱上哪儿而知道这故事呢？

这几个美国人，费劲巴拉地，好不容易把这壁画切成块儿弄了下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辗转到了民国时期最大的国际古董商卢芹斋的手里。

这人的名字就叫卢芹斋，听着像个古玩店的名。就是经过他的一手策划，这些支离破碎的壁画，漂洋过海被运到了美国。

到了美国，后大殿东壁的《炽盛光佛佛会图》被纳尔逊博物馆买下。1933年，博物馆开馆时，陈列在博物馆特设的“中国庙宇”之内，直至今日。

（元代 《炽盛光佛佛会图》局部 现藏于纳尔逊博物馆）

咱们这回说的后大殿西壁的《药师经变》图，到了美国又辗转多年，最后才到了收藏家赛克勒的手里。赛克勒是美国精神病学家、企业家、慈善家，他很喜欢中国艺术品，购买了大量的文物。同时，他还捐建了很多博物馆，以他的名字命名，用以展出中国的艺术品，北京大学就有一座赛克勒博物馆，就是他捐的。

赛克勒买的时候，这幅《药师经变》壁画，都以一块一块装在箱子里的，看着就是一堆土块啊。由于条件有限，无法修复，赛克勒就想把它全部捐献给博物馆，希望专家能帮他修复并展出。

1964年，赛克勒以其母亲的名义将这幅元代《药师经变》壁画捐献给了大都会博物馆。经过专业团队的修复拼装以后，这幅从广胜寺墙上剥下来，漂泊了几十年的珍贵壁画，终于再一次以完整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

马爷说 

当我第一次去大都会博物馆参观的时候，站在这幅《药师经变》图前，第一个感受就是震撼，源自它超大的体量。

第二，就是心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喜呢，是因为我在大洋彼岸看到了它；悲呢，是我怎么在这儿看到了它？为什么不是在山西广胜寺下寺后大殿的西墙上呢？但如果在这儿看不见它，也许就真的永远看不见它了。

最后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弘一法师的一句话，叫“悲欣交集”。这也正好是我们每个人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看到这幅壁画时候的感受。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