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五代 吴越国银鎏金阿育王塔：论雷峰塔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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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五代 吴越国银鎏金阿育王塔

开篇 

我们今天要先从一个唐传奇讲起。

这个传奇说的是唐元和二年(807年)盐铁使的侄子，甘肃陇西人李黄办理官职调动来到了长安。他办完了公事呢，得空到东市去逛一逛，逛着逛着，不经意间呢，就在市场中就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这白衣女虽未施粉黛，但举手投足皆是美态，李黄一见便暗生欢喜。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位白衣女子是一位寡妇。李黄顿生恻隐之心，马上拿出了点钱财，买了些布帛送予这白衣女子。

李黄在人家里一待呢，就是三天，这三天“欢乐无所不至”，下面我们就不必再描绘了。李黄返回家中，和家人简单寒暄后，便觉头重脚轻，站不稳了。家人以为是旅途劳顿，就赶紧让他准备被褥，卧床休息。这他卧床这期间，家人就闻到他身上有股怪味儿。这病榻上的李黄慢慢就出现了神情恍惚、词不达意，家人这才知道李黄在长安与白衣女子相遇的事儿。等仆人掀开这被褥时，李黄的全身已化为水，只剩下这头还在。家人连忙寻到白衣女的住处，结果看到的只是一座残破的空园。园中有棵皂荚树，上面挂着十五贯钱，树下还有十五贯钱。这总共加起来有三十贯钱，正是李黄赠与白衣女的。这个故事听起来口味有点重吧，这篇唐传奇名叫《白蛇记》。

雷峰塔的前世今生 

斗转星移，到了明代，明代有个大文学家叫冯梦龙，他写了一本书叫《警世通言》，又将这个故事重新编绎了一遍。这故事变成了宋高宗南渡，绍兴年间，在杭州临安府，有一个在草药铺做主管的人，名叫许宣。听清楚了，这叫许宣，跟我们熟悉的许仙就是一个人。许宣与一条名为白素贞的千年蛇妖在西湖同舟避雨，一见钟情，还喜结了连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位叫法海的和尚，他告诫许宣要小心这个女人，并用钵盂让白素贞现了原形收在雷寺峰前。这还不算完，又命人在上面建造了七级宝塔，发誓要永镇白素贞于塔中。这许宣呢，就在雷峰塔下被剃度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这部明代小说叫《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我们今天要讲的这文物就跟这传说中的雷峰塔有关。

重建后的雷峰塔

冯梦龙书中的法海还算个正面人物，他的出现挽救了许宣，也警示了后人。今天的人都觉得白娘子才是爱情的典范，法海一点儿都不懂爱，就是来添乱的。

自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部明代小说诞生以后，后世在此基础上不断地添加新的后续情节。晚清民国以来，故事更名为《白蛇传》，相关的评书、戏曲、电影、漫画等表现形式层出不穷。1992年有一部电视连续剧叫《新白娘子传奇》，更是风靡一时，影响了一代人。

《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以至于今天我们去杭州西湖边，抬头看见南岸的雷峰塔，脑海最先想到的就是这爱情故事。你们可以把赵雅芝的那个形象和唐传奇的白衣女子对照一下。那这雷峰塔到底是后人附会修建的，还是历史真实的遗存呢？这塔下有没有故事呢？

古雷峰塔的老照片 西德尼·甘博摄于1919年前后

古雷峰塔的老照片

雷锋塔，原是矗立在西湖岸边的一处砖塔。当然，我们今天已经看不到它的原貌了，看到的是在遗址上新建的塔。我们为什么要后修建呢？是因为原塔早在1924年就塌了呀，鲁迅先生当年就写了篇非常著名的杂文，名字就叫《论雷峰塔的倒掉》。

雷峰塔倒掉之后呢，废墟就堆在那儿，也没人清理，附近的老百姓觉得这古塔的砖还不错，能庇护平安，所以就跑去捡了砖回家镇宅辟邪。这塔砖呢，有一部分是刻有经文的，一目了然。其余的就是块砖，灰不溜秋的，也没啥特别的。但有的砖，你仔细看会发现砖的一头有被封堵的痕迹，把这堵头要是抠掉，发现这砖里居然有孔，这孔不大，大约比手指头粗细，深也就十来厘米,但从这小洞里居然掏出了被丝绸包卷着的宋代雕版印刷的经卷！这事儿做绝了。

如果不是雷峰塔的倒塌，后世肯定不会知道这塔砖里还藏有秘密。当时大部分的藏经砖都被洗劫一空，拿去贩卖，很多人因此发了笔横财。

历史上，雷峰塔一共遭受了两次大的损毁。第一次毁于宋徽宗宣和年间的方腊起义。后来南宋定都杭州，用了20多年的时间对雷峰塔进行了全面修缮，毁坏的建筑得以恢复。雷峰塔的第二次劫难发生在明代末期抗倭的战火，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重修了，直到1924年的9月，轰然倒塌！

进入了21世纪，在各地的复古风潮中重建了雷峰塔。新建的雷峰塔采用了钢混结构，塔身有大量的铜饰，里头还安了电梯。消失了七十八年的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夕照”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可此雷峰塔非彼雷峰塔了。

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夕照”

那这塔最初是谁兴建的呢？那就要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的吴越国。五代十国末期，吴越国境内佛教大盛。吴越国开国君主钱镠早年落魄时，受到浙江临安天目山禅师的帮助，所以他对佛教始终怀有感恩之心。自公元907年吴越国建立，他在国内大兴佛教，这种习佛的风俗先后历经了四任国王，一直传到第五任，也就是最后一任钱俶这里。

钱镠画像

吴越国王钱俶毕生崇佛,在他统治两浙的31年中,在吴越国境内造经幢、刻佛经，铸造了“八万四千”座金涂塔,兴建的寺院宝塔更是不计其数,比如他重修了灵隐寺,今天香火还很旺盛；创建了慧日永明院，就是今天杭州的净慈寺；修建了天龙寺、飞来峰等几处石窟造像,使杭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佛国。

杭州灵隐寺

名称：钱镠铁券 唐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

数据：长52厘米、宽29.8厘米、厚0.4厘米

地位：钱镠铁券是目前中国保存下来的唯一的唐代铁券实物

简介：此铁券形如覆瓦，上嵌金字诏书333字。诏书内容包括钱镠的爵衔、官职、邑地和据以受封的功绩，还特别说明对钱镠本人可以免除9次死罪，其子孙后代可以免除3次死罪。若触犯国家其他法律，有关官员也不得过问。

那么当初钱俶为什么要建这个塔呢？历史上众说纷纭。有说是他为他的妃子所建,有说是钱俶为庆贺妃子黄氏所生的儿子所建,但均无史料可考。要想解开这个历史谜团，必须从塔中找到答案。

2000年2月至2001年7月,一年半的时间，为配合雷峰塔重建工程,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浙江省文物考古所分两个阶段对雷峰塔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发掘面积有多大呢？将近4000平方米，规模不算很小。

对于这座千年前的遗址，考古界充满了期待。可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不这么看，百姓说这塔都塌了这么久了，您那值钱的东西早被人给弄走了。刚才咱们讲了，民国的时候，这塔一倒塌，人们就从砖孔里发现了大量的宋代经卷。像这样一幅经卷，历史上最高的拍卖纪录是多少钱呢？我告诉你，有600多万！你看，一卷就手指头那么粗的经卷，你弄出个一卷就不得了了，你再弄出个十卷八卷来，那就更不得了的。

名称：明宣德七年 金书《妙法莲华经》

数据：总长——4030 厘米  平湖市博物馆藏

当然，普通老百姓对于文物的辨别能力和认知水平是非常有限的，对于专业考古工作者来说，像这样的塔中藏有重要的文物是非常可能的。比如我们将来要讲到苏州的虎丘塔出土的国宝秘色瓷，那就是塔里出土的。塔里经常藏东西，很多塔在修盖的时候，就有人把自己的细软放进去，捐给佛国了。

名称：五代 秘色瓷莲花碗

数据：碗高8.9厘米 口径13.9厘米 盏托高6.6厘米口径14.9厘米 底径9.3厘米 通高13.5厘米

简介：1956年在苏州虎丘云岩寺塔第三层发现。这件越窑秘色青瓷莲花碗由碗和盏托两部分组成。碗为直口深腹圈足，盏托形状如豆，盘口外翻，束腰，圈足外撇。碗身外壁、盏托盘面和圈足均饰重瓣莲花，如浅浮雕状凸起，构思巧妙，恰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从露胎处可见瓷胎呈灰白色，细腻致密，颗粒均匀纯净。特别是它的釉色滋润内敛，呈现出玉一般的温润感，被认为是五代、北宋年间秘色瓷标准器。

经过两个阶段的发掘,确定雷峰塔的塔基保存基本完整,地宫也保存得完好,保持了五代初建时的原貌。重修于南宋的道路、踏步、散水、僧堂等外围遗迹亦有所发现。这些词儿啊，都是建筑术语。道路大家一听就懂，踏步是什么呢？不是原地踏步，踏步就是台阶；散水呢，就是用来排水的斜坡。

雷峰塔地宫的挖掘 

地宫在挖的时候，有人就有感觉，说这地宫啊，肯定会出东西。为什么呢？很多人是有经验的，你别小瞧这经验，有人一看这个塔基的状态就能判断出里头文物的状态。过去呀，在没有科学考古之前，盗墓者对判断出土文物最有经验，他在盗墓的过程中，积累了很多经验，如果发现这个地方被搅动过，他就知道不可能再出东西了，也就没必要再挖了。

塔基呢，盗墓者对它兴趣一般都不大。为什么不大呢？如果塔没有塌，你就没法挖。你从哪儿挖呀？它挖不了；如果这塔塌了呢，仅清理工作就巨大，你不值当的干。等塌了多年以后，大家就会顺势认为这里没东西了。

这次光是清理雷峰塔的残余废墟，就花了半年多的时间，这个工程量巨大，一般个人是完不成的。

这雷峰塔的地宫终于被打开了！专家们发现舍利铁函置于地宫正中，铁函下压有大量的铜钱，并夹杂着玉钱、玉龟、料珠、玛瑙饰件、铜镜、银臂钏等等。地宫的空隙处，堆满了铜造像、铜镜、丝织物、经卷等文物。地宫的内壁还贴有小佛像。

地宫中最重要的文物无疑就是这个舍利铁函了。什么是舍利呢？舍利，是个音译的词，自梵文而来，指的是火葬以后的遗骨。通俗地来说，凡是佛的牙齿发爪、顶盖目睛、衣钵瓶杖等圣物、圣迹，都可以视为舍利。古人认为烧不化的舍利子代表一个人的修行。

当铁函被打开之后，发现了金、银、琉璃、玛瑙、水晶、珍珠、珊瑚、红宝石、砗磲等等不同质地的“七宝”供养品。此外，还有一座金涂塔夺目而出。这古人认为啊，铁比铜硬，但铁不禁锈蚀啊，因为早年铁函曾经进水，舍利塔底部水锈斑斑，而上半身光彩熠熠，完好如新。至此，铁函置放的内藏金棺供养佛螺髻发的纯银阿育王塔经历千年，终于重现人间！

名称：五代十国吴越国鎏金纯银阿育王塔

数据：塔高35.6厘米；塔座宽12.5厘米，高4.2厘米；方形塔身宽9.5-12.6厘米，高9厘米；塔刹高22.4厘米，相轮直径3.4-4.6厘米，高1.1厘米。

国宝的背景及形制 

阿育王是公元前271年古印度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国王，为夺取政权曾发动战争无数，后看到战争的残酷，幡然悔悟，皈依佛门。在佛教史上他被推崇为“转轮圣王”和“法王”。他在世时，制定了佛舍利塔的形制，称为“阿育王塔”。“阿育王塔”的命名是中国墓葬制度的一个特殊形制，为佛教的专用名词。

这座高35.6厘米的纯银阿育王塔,塔身内藏有奉安“佛螺髻发”的金棺。那“佛螺髻发” 是什么呢？它是指佛顶的毛发顺时针打旋，形状如螺壳一样的发，是舍利的一种。

整座银塔由基座、塔身、四角的山花蕉叶和塔刹等组成。基座方形,每面开龛，设有四尊禅定佛。塔身四面镂刻佛本生故事,有舍身饲虎、割肉贸鸽、月光王施首、快目王舍眼等内容。四角有金翅鸟,塔身最上层为忍冬及兽面纹。四角的山花蕉叶上镂刻佛祖出生、生活、出家等内容的佛传故事画面。早年出土的阿育王塔,多为铜、铁等普通金属铸造,而这个地宫所出的则为纯银质地,完整无缺，实属罕见！

出于保护文物和尊重佛祖舍利的考虑，这座鎏金银阿育王塔至今没有打开。没打开，你怎么知道金塔内藏有的就是佛祖舍利呢？雷峰塔地宫出土的诸多文物中有一份《华严经跋》的碑刻，碑文是钱俶的手迹，上面就清晰地记载了金棺里藏有佛发舍利的事情。用金棺银塔瘗埋舍利,是唐宋时期舍利埋葬制度的一个显著特点,雷峰塔地宫出土了钱俶奉安“佛螺髻发”的金棺银塔得以再次证明。

名称：五代 《华严经跋》残碑

数据：残长68、最宽33、厚10厘米

这部《华严经跋》碑文中记载了不仅藏有供奉佛发舍利一事，还明确记载了“塔因名之曰皇妃云”。“皇妃”的称谓，是钱俶的爱妃孙太真死后，宋太祖所赐的谥号。钱俶是个长情的人,将塔命名为“皇妃塔”,也是为了纪念刚刚去世不久的爱妃孙太真。所以雷峰塔最初的官方定名应为“皇妃塔”而非“雷峰塔”，只不过这塔建于雷寺山上，一说雷峰上，周围的百姓慢慢就把这塔叫成“雷峰塔”了。历史上关于这座塔的建造初衷也伴随着《华严经跋》碑刻的出土而尘埃落定。

马爷说 

自开宝五年，也就是972年雷峰塔地宫始建，到公元977年雷峰塔竣工，在四年的时间里，孙太真作为吴越王妃，亲自参与了雷峰塔的营造设计，认真挑选了雷峰塔地宫所有的佛家圣物，还亲手将阿育王塔埋入地宫。可恰恰就在雷峰塔竣工的前夕，她骤然辞世，只留下后世无尽的唏嘘。

但孙太真没有想到的是，这座以她之名而建的塔，在她身后倒塌过三次，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其中的阿育王银塔躲过了这三次浩劫，今天静静地陈放在浙江省博物馆，为过往的游人讲述着它历经千年的传奇。

国宝情未了，下集听分晓。